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幻象显示的是丫儿生平所见,所以并不会有虚假。那高傲的女子的面容,与死去的殷桃容貌不出一二,想来就是几年前的殷桃吧。
可能是丫儿怨气滋生,死后化为厉鬼,回来迎春楼找殷桃算账。
如此一对比,殷桃房中的窗户对着外面的大街,而现在宋昀和草灵君所处的地方,窗户正面着郊外。也就是说,殷桃现在的房间,可能是原先的丫儿的屋子,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搬过去的。那地上的抓痕……
这里是殷桃被丫儿怨气所害的现场。殷桃,是死在这里的,她可能看到了来报仇的丫儿,在后者欲行加害时惊恐地刮了地板。
草灵君疑惑了:“可头牌死的不是那间屋子吗?”
宋昀说:“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草灵君一惊:“难道说……”
“头牌死在自己的房间,可这里地板上的抓痕又从何而来,那就有了一种推测,”宋昀转了脸,“这间屋子,布满灰尘,无有人打扫,且东西陈旧,气息微腐,应是无人居住,而丫儿的记忆中并没出现这一段,这事情可能与她无关。”
“会不会,这短指甲的是另有其人?毕竟赶潮流的不止头牌一个,整座楼的粉头都有可能剪短了指甲,”草灵君目光一闪,但又困惑,“谁会到这里来呢?”
宋昀不言语。
草灵君一阵疑惑,他随手扶了一旁的床榻,忽然觉得有丝异样,一下抬起,床榻翻了个面,歪倒在一边。
朦胧的月光照进来,还是能看到两具一丝不挂的尸体,看样子,是一男一女,角落堆放着凌乱的衣物。
草灵君面色通红,道:“污秽不堪!”
宋昀神色虽有异,但仔细看了那对男女的容貌,又像想到了什么。
草灵君一愣:“这不是老鸨吗?这个……是那个打丫儿的龟奴,好哇,原来他俩有奸情。”
宋昀掐指算了一算,说:“他们死在中午。”
草灵君更加惊讶了:“他们……白日宣……淫?不对啊,他们干嘛在这里。”就算他俩真想干什么,也可以去别的地方,这座楼可是死了人的,他们还有心情做下去?
宋昀说:“这老鸨投了一身家当在迎春楼,所以在楼被封锁时,物价科取,她又无熟人,下人辞的辞,去的去,就剩了她和这个龟奴。”
“外面不是还有差役的吗?”
宋昀看着他:“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贿赂一下,照样能居住如常。”
草灵君摇头叹了叹:“不作死就不会死。”
宋昀说:“只是我不明白,丫儿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报仇。按常理来说,怨鬼不能向健康的常人索命,逆天而行并遭天谴。”
草灵君说:“或许有谁给她撑腰吧。”
宋昀一皱眉。
草灵君说道:“算了,咱们恶鬼也除了,迎春楼算是干净了,就回去吧。”
宋昀叹道:“烟花场所,何来干净?”
他信步出门,再也不回头,仿似不愿再卷入这醉生红尘。
草灵君嘟囔着,正要跟过去,余光一瞥,忽然发现了墙壁上一幅不怎么起眼的画像,蓦然皱眉,说:“老宋,等等。”
宋昀刹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草灵君。
草灵君指着那幅画说:“有怨气。”
这幅画上是一个执扇的女子,眉眼清秀,鼻梁右边有一颗黑痣,观之可亲,嘴角明明上扬,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伤心欲绝的感觉,阴阴郁郁,缠绕不去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怨气。
宋昀把眉一皱,若不是那两具尸体的死气将画上的怨气掩盖住,他还真一时没有发觉。草灵君毕竟原身为双笙草,不大容易被气息所蒙蔽,所以反而比宋昀更能辨认出隐藏的气流。草灵君啧啧着,眉眼一展,腾出一只手,托着一棵碧绿色的小草,那棵草摇曳生姿,怨气慢慢飞入,小草再一摇摆,就出现了一个幻象。
是一个戴着白骷髅面具的神秘人,披了身黑斗篷,跟只蝙蝠似的穿梭在黑夜中,行动鬼祟,他潜身进了一个房间,出手救杀了一个刚沐浴而出、拼死挣扎的女子,而后又屠尽其他闻得动静来看的丫鬟,毁尸灭迹,只是那死去的女子的怨气,大部分消散,却又侥幸存留了一些,寄于墙上的画像中。那画上的女子,与被杀者形容无二。
“果然有人在捣鬼,看出手像是魔族。”草灵君皱眉说。
幻象消失,小草也迅速枯萎。
草灵君随手一甩,草灰飞烟灭。
画像已经与一般无二,并无其他气息。
“可以推测,那画上的女子正是死者,也就是这屋子原先的主人。她刚洗完澡,凶手就出现,而她拼死抵抗,指甲在地板上留下了刮痕,这个可以解释了。”宋昀对幻象中女子隐约暴露的身体面不改色,才可以看出素质很好。
草灵君亦是见过世面的人,说:“有可能这个老鸨和龟奴原先并不在这房间,只是这凶手一下子在屋中杀了那么多人,怨气并不能那么容易消散,就想用死气来掩盖。这么一说,这对狗男女也未必是丫儿杀害的。”
“可是,凶手已经杀了人,为了还要掩饰这里的呢?”宋昀道。
“会不会,这个女子身份有何特殊?”草灵君眼睛里精光一闪。
宋昀凝眉不展。
草灵君叹了口气,说:“老宋,不如等下次再有新的线索,我们再探探究竟吧?”
宋昀点点头,也是,在这里空白耗下去也没什么用。
二人这才悄悄出来,不惊醒守门的侍卫。
翌日,宋昀摇着折扇,款步走向衣料铺,折角处看到跪了一地的十三四岁女孩,大概有十来个,横排成列,黑发凌凌乱乱,衣衫也没有几个是完整的。她们身上都有一些触目惊心的伤疤,新的旧的,数也数不清,想来吃了不少苦。
一个包着头巾的小哥喊道:“各色的都有,过路的爷不要错过!女奴便宜卖,二两银子一个。”
宋昀淡淡地扫视那一圈人,她们或许被拐来,或许被抢来,或许被骗来,却不得不屈膝跪于旁人面前,被人贩子卖个好价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当好好保养。只是十三四岁这样的年纪,一般姑娘尚在闺阁中被人疼爱,她们却饱受凌辱。
周围围了不少人,有的拿猥琐的话羞辱调戏她们,那些女孩没有反抗,有的害怕,有的啜泣,还有一个神情麻木的。
宋昀的目光下意识地打量那个麻木的女孩,生得端庄大气,尽管身上落魄,却还是掩盖不了一身的贵气,似出身不凡,想来可能是家里遭了变故,意外沦落到了这境地。
一个壮汉流了口水,伸出一只食指勾起那女孩的下巴,眯着眼儿用有多下流就多下流的语气道:“这妞儿姿色不错,不如在买之前先给大爷玩玩,验验是不是干净的?”
那小哥赔笑道:“这位大爷说的哪里话,小的敢卖,就绝对都是清白身家。”
壮汉搂住女孩的脖子,笑道:“是吗,要真是这样,我出十两银子!”
一听到赚大钱,小哥立马两眼放光:“好说,好说。”
壮汉邪邪的笑了:“不过空口无凭,总要拿出点实据,客栈离这儿不远,小哥要是有耐心,派个人跟着在下去,要真是没破身,钱当是少不了你的。”
小哥笑了:“大爷真会说笑,您干那事谁还看着。呐,就找您说的,您先去验验货吧。”
那个女孩的眼睛忽然间睁大,雪亮如刀,而那些人还在说些污辱的话语,丝毫不察觉。
壮汉正要提起那女孩,宋昀不慌不忙走来,道:“这个女孩,我买下了。”他取出一锭金子,丢给小哥。
小哥出乎意料,还未来得及反应,瞧见手掌上那金灿灿的,咬一口,真硬,喜色顿时表现在脸上。
宋昀轻轻将壮汉一推,那壮汉竟然受不住,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宋昀面色沉静地看向小哥,说:“这女孩,我带走了。”
小哥忙说:“这位大爷请自便。”
壮汉不服,气愤地回来,喝道:“明明的本大爷先的,你这个小白脸来抢什么?!”
宋昀眉宇一锁,扇子一收,转柄打在那壮汉的胸膛,壮汉如受重击,被撞飞出几丈,观看的群众都惊呆了,纷纷道好武功。他们只瞧热闹,又看宋昀生得面貌英俊,丝毫没有将谋害头牌的嫖客联系起来。
而宋昀早在众人还在醉生梦死之中救走了女孩,借着几个脚步轻点,飞腾到了一个空地。他解开女孩身上的绳索,随意地给了一些盘缠,说:“你自取谋生吧。”
女孩抬起眼,怔怔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宋昀偏转头,还是那么淡漠无情,平静无波道:“你的眼睛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就凭这一点,他们判不了你的死刑。”
女孩嘴角轻轻一扯,忽而矮身做了一个极为规矩的礼,说:“盛创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盛姓吗?宋昀一蹙眉。
盛创未见宋昀回应,便自作主张道:“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宋昀淡淡一垂眸,道:“萍水相逢一场,何必计较名姓?我也不过顺手而为,不必多谢。”
盛创道:“恩公救盛创于危险之境,于公子而言是顺手,但对盛创来说,等同救命之恩。”
宋昀皱了皱眉,转身看她:“我没救你性命,此不过凑巧而已。”他不愿多言,拂袖便腾身而去,还要给师妹买布料做裙子呢,可不能耽搁了。
而就在宋昀飞身而起的那一刻,盛创在原地大喊道:“来日我一定回报你的——”
宋昀没有理会,更不会往心里去。
但后面那狼狈的女孩,握紧了手中的拳头,如寒星般的眸子亮了一分,但更多的是坚定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