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满是淡淡的书墨香,静悄悄的,慢慢,慢慢,有一抹白影推门而入,呼吸轻微。白求跹有点佩服自己,为了偷看符箓书,在自己家书房都这么偷偷摸摸的。现在才下午,白夫妇在做着家务和明早做生意需用的菜料,是以她偷偷进来,就算白父偶然来了,她可以拿其他《诗经》、《楚辞》之类的书来掩饰。
白求跹望着那一排排书架,慢慢走着,却还是没有找到。
会不会……移了位置?
那种书要小心藏在隐蔽的地方也不无可能,白父也许并不想让她知道呢。
白求跹深吸口气,伸手拉开一个抽屉,翻了翻,抽出最底下的书。蓝封皮,陈旧而略有黄色的折痕,的确是这本符咒之书。
里面所讲的术法虽然看上去有些灵验,但可能是一种邪术,要付出代价。歪门邪道,终究不可常用。
白求跹暗暗叹气:要是有正道的书籍就好了。
她看了会儿,其中数厉害的,要么以命抵命,要么以身殉咒,不太实用,发现没啥适合自己所学的,就放了回去。
吃饱了撑的,干什么用性命做代价?
白求跹不屑地出了书房,而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她到底,该如何找回丢失的记忆?
她兀自走着,却在路上撞见白母。白母拿着一盒糕点,对着白求跹说:“跹儿,你来得正好,帮娘去给对面的草大夫送一下这个,请他有空来家里喝茶。”
白求跹一愣,她没听错吧,请草灵君?
白母以为白求跹不识路,说:“就在我们家对面。你外祖母的腿伤了,怎么也治不好,听说对面那个有些懂医学,就想让他来看看。”
白求跹迟疑地拿过食盒,说:“哦。”
她径自出了门,慢腾腾的,犹豫地走了敲响对面的。
门很快被打开,这回没有“吱呀”声,草灵君一脸沉静地看着白求跹。
白求跹捧起食盒,掩饰内心的尴尬说:“我外祖母的腿受伤了,我娘让我送来这个给你,想让你去看看。”
草灵君淡淡看着她,对食盒扫一眼的动作都没有,说:“你直接来说则可,不用来送礼的。”
白求跹低眉一笑:“可我娘让我来的。”
草灵君收下食盒,叫白求跹稍等片刻,而后进屋,出来时,提了一个药箱:“伤者在何处?”
白求跹盯着他的药箱出神,闻言说道:“还没来吧,我娘也没说什么时候。”
草灵君一挑眉。
白求跹干笑道:“要不你去我家看看吧?”
草灵君没有异议,关了门,跟着白求跹去了她家。
白父正削着马铃薯皮,一看到白求跹后面的草灵君,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道:“噢,来了?”
草灵君淡淡地和白父一施礼,白母随后赶来,也跟着一礼。
西平镇并不像其他县市那样看中男女礼节,思维相对没有太封建,因此并没有女子不能面见外来男子的规矩。
白父含笑道:“他们还没来,信上说不出七天,现在还没来。”
草灵君淡然道:“无妨,既是邻舍,不必客气,等令岳母来时,再找我不迟。”
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白求跹觉得,草灵君独是高看了他们家,就算不是邻舍,他也会帮忙看病。
“那就麻烦你了。”白父干笑着。
白母在一旁倒茶,草灵君推辞几句,就带着药箱回去了。
“小跹,来,你去送送草大夫。”白母说。
白求跹这天恰好穿了一身男装,也不大会引人怀疑,可她并不满意白母的做法,出于无奈才简单走了几步。
草灵君快到家门时,不经意地侧眸,瞥到白求跹的胳膊抖了抖,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不由轻微一笑。
他动了动唇,而后,恢复平定的神色,开门。
白求跹愣了愣,琢磨着他刚刚说了什么。她不大懂唇语,可是能大致猜出……好像是宋昀回来了之类的话。
宋昀回来了?
喜悦来不及提上脑海,她已折身回家。
会不会是自己理解错了,还是真的……宋昀,已经回来了?
到了第三天,大舅舅果然驾着马车,带来了外祖母,由两三个丫鬟搀着,白父立刻去请草灵君。白母盛了一盘子果品,正巧白求跹刚解完手,便走过去道:“你去端上。”
白求跹一向不喜欢客人,说道:“啊?我不想……”
白母眼睛立刻睁圆,面色凶狠,右手抬起作打的姿势。
白求跹撅起嘴,娘明明知道她胆怯,连叫声舅舅、外祖母都不大可能,还让她去端吃的?她家没丫鬟,但也不能拿她当丫鬟使。
白母赔着笑,亲自给亲人送上果品,白求跹趁机回房间,锁上门,一门心思扑在书本里。马上要过年了,外祖母偏偏腿受伤了。
白求跹望了望窗外,这里是二楼,若说跳下去,不一定会摔死,但会被痛死。楼下嘈杂的说话声在这儿都能听到,她受不得这悻悻的场面,不如,就甩条长长的绳子,爬下去吧?
她环顾了整个房间,牀单卷成长条应该够结实,长度的话……
窗外有一声清冽的轻咳。
白求跹耳朵一竖,眼睛亮了,赶紧跑到窗前,低头往下望,惊喜交加:“宋昀!”同时,她心里一凉,这声音万一被下面的人听到怎么办?
宋昀却仍旧含笑着,白袍素袖,没有任何纹饰,却显出一身的风华,他张开手臂,做出怀抱的手势,嘴唇微动几下。
白求跹有点搞不懂这些人,他们怎么一个一个不出声,尽让她猜呢?好在每晚都掐手印念“释迦辉耀”,视力康复了不少,不然还真看不清那些动作。
白求跹思索着,宋昀这意思是让她往下跳,他会接住的。
这儿是自家的院子,只有她这间房的窗子能看到,而且家里有客,爹娘应该没太多工夫管她,那就……
白求跹抬手紧了紧自己束发的紫色带子,提起衣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纵身一跃跳下。
宋昀的手臂向她展开,稳稳地接住了她。
白求跹的脸贴着宋昀的胸膛,隔着衣料能感觉到那快速跳动的心,可是,她反而有一丝不适。白求跹很快离开了他的怀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宋昀哑然失笑:“我一时在忙。”并没直接回答她的话。
白求跹心里虽有疑惑,但能明白宋昀隐瞒下的用心,便不多问。
宋昀挑眉,望向了一楼:“听草灵君说你有事要跟我说。”
“哦,现在没事了,我想通了。”白无常没再找我,对于生死之事,还不用管太多,至少她知道她的阳寿未尽。
宋昀目光闪了闪,并不多言。
白求跹问道:“你怎么来我家的?”
宋昀一笑:“你爹来请草灵君,我就趁机偷偷来看看。”
白求跹笑了笑:“你来的正好,我闲得慌,你带我去外面玩吧。”
宋昀眉梢一挑:“我记得你说过就算不喜客人,但也会安分守己地呆在房间里的。”
白求跹挠了挠头,有点记不起自己何时说了这话,但知道这话的确出自自己的口,便说:“你来了不一样啊,你比较新鲜。”
宋昀淡笑了一笑。
白求跹开始央求:“好不好啊。”
“好吧。”宋昀妥协。反正草灵君也能猜到他亦跟来,会拖延一点时间吧,足够他带师妹玩耍了。
“那我们快走吧。”白求跹立马奔出家门。
宋昀无奈地笑了,转头看着闭门的屋子,里面的家长尚不知自家的女儿被自己拐走了吧。
白求跹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衣袍随风飘舞,让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宋昀微微失了回神,他想起那个时候,白衣女子飘逸的背影,纤细柳腰,回眸时嘴角勾起温婉一笑,娴静甜美的笑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明凰殿梧桐庭院中,青翠的叶子如花瓣在她周围伸展,细风拍打窗棱,屋门呼呼响。
心里缓缓升起一抹酸涩,不知伤心的是往事,还是她。
白求跹看中了一个吊坠,白皙的脸上有了一分光彩,掏了下衣袖,发觉没带钱,便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宋昀。
宋昀觉得那模样分外可爱,便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白求跹指了一下,低低地说:“我想要这个。”
宋昀一见,原来是一个玉葫芦,莹润透黄。
那小贩满面笑容,道:“这位夫人好眼力,这枚黄玉葫芦天然而成,销量特别好,而今就剩这一块了。”
白求跹一愣:“你说什么?”
小贩面上有一丝疑惑。
宋昀却因小贩那一句“夫人”听得受用,就说:“你这玉怎么卖?”
小贩说:“不贵,就一两银子。”
白求跹皱了下眉,说:“这玉我不要了。”说完,转身就走。
小贩喊道:“哎,这位夫人,别走啊,便宜的。”
宋昀追上白求跹:“你怎么又不买了?”
白求跹摇摇头,说:“那黄玉有很多裂痕,肯定不是上好的,更何况现在玉有很多假冒的,真玉难求。”
宋昀沉吟不语。
白求跹又掏了掏另一只袖子,嘻嘻笑道:“我发现我其实还是带了点钱的。”
她说着,又跑向另一个摊子,看了看,都没有满意的。
“你想买什么?”宋昀问。
白求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玉葫芦觉得特别熟悉,就好像我以前戴过一样,可那枚不是我的玉,我的玉葫芦在哪……”她喃喃着。
宋昀原本平静无波地听着,半晌,从来坦然的脸上有了一丝疑惑,隐隐的一缕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