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不在,白求跹也没什么好玩的,独自在明凰殿转了一圈,靠在一棵梧桐树下。遥望着那金碧辉煌的殿宇,心中无由生出一种自豪感,这里就是她和恒卿的家啊。
白求跹摸向了衣襟,绕过玉葫芦,取出了那天发现的时间之轮。说实在的,她偶尔会拿出来研究一番,却并无所获。这面镜子摸来摸去,也找不到机关,该如何用呢?
“还是等恒卿回来再说吧。”白求跹自言自语道。
她抬头看了看枯干的梧桐叶子,默默感慨时光匆匆,两只手随便乱放,在镜面上留下痕迹,结果听得一声脆响,白求跹一惊,低头看时间之轮,镜面居然转为了湛蓝色,如波澜壮阔的海,生动了起来。
白求跹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无意之中开启了机关?那这个是能穿越时空的吧。白求跹犹豫地看着,时间之轮只是飞速运转,却没其他明显的地方。
“如果真的能穿越,”她想到了顾恒卿,她和他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就去误会开始的地方吧。”
话音刚落,镜面现出一道道水纹似的涟漪,慢慢,慢慢,凭空投射出一个清光漩涡,凉气四透,逆时转动,随即一股强大的吸力向四面八方狂卷,极力吸收。
白求跹只觉头一阵晕眩,飘飘忽忽,天旋地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被席卷进去,周围光怪陆离,浑然似梦。
奢靡的殿内,天花板一道炫光,一个灰扑扑的影坠落下去。
黄衣被弃在地上,瑶光只身穿着一件黄肚兜,恬不知耻地向着顾恒卿爬去。白求跹从天而降,竟然直接将她砸晕了过去。
白求跹起了身,摸摸头,茫然地四处张望。咦,这华丽的地方,就是案发事场?
她一眼望见蜷缩在床上小角落的顾恒卿,肌肤是不正常的潮红,面容俊美,脸上却是一副难掩的挣扎之色。她握紧了拳,虽说做好了准备,可真的到来的时候,心跳得更快了。殿外有兵器相撞的声响,还微微照映了红光,染了半壁彩霞。
是自己来了吗?
脑壳一疼,仿佛有什么往事要冲破禁锢,如叫嚣的笼中鸟,使劲挣扎,意欲飞出重获自由。
白求跹镇定心神,赶紧摸出袖口里的一粒药,先塞入瑶光的嘴里。
白求跹转身走向顾恒卿,咽了咽唾沫,闭上眼睛。
照道长所说,这本来就是她该来的时空,当初和顾恒卿有肌肤之亲的,是转世的她……如此一来,自己初次想起那段往事,心中总会一痛的情形,可以找到原因了。这个误会,怕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顾恒卿有些口干舌燥,双眼紧闭,好像含着巨大的痛苦,却还是强忍着难受的身体,硬是不肯苟同。这,才是她一手带大的好徒弟啊。
白求跹走近前,看到他的那一副狼狈模样,心尖一颤,轻声道:“恒卿……”
顾恒卿身躯一震,紧闭的双眸稍微眯开,睫毛微微颤抖。
白求跹坐在床边,伸手又顿住,神情复杂,凤眸之中难掩担忧和关心:“是我,你的师父,白求跹。”
“师父?”顾恒卿霍然一睁开,发现白求跹正双眼凄迷地看着他,墨发凌乱在她的一只手掌上。
早该知道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他,从来都是美的。狐狸似的眼眸水润潋滟,倒映着那清丽的身影,恍若天仙,与仙山上所见的人重合起来;玉色如雪的面容上红晕染了大片,依旧是倾城倾国的姿色,仙气充盈,灵力充沛,脑海依稀能回想起一些调侃的话语,还有那少年腼腆的说辞;嘴唇微张,呼吸显得不匀称,起伏不定,似生在南国代表相思的红豆,又宛如一颗待采撷的樱桃。
心中无涯,凰为阴,狐为阳。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白求跹浅笑着,一只柔荑抚上他的脸庞,柔声说:“是啊,虽然我忘了很多事,还是转世之身,但依旧,还是想挽回你。”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及时赶到。殿外的火光像傍晚时分烧灿了的霞,像一位白衣仙人某个时刻绝望的眼神,像凤凰火下的一滴血,无尽的泪……
一个吻,封住了她的话。
他的呼吸滚烫灼热,他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双唇覆盖在她的唇瓣前,细细摩挲,脸颊挨着脸颊,温柔缱绻,缠绵厮磨。
一时一刻,都不能分离。脑海中轰然炸开,一股回忆涌入深处,是了,那在大殿上,不顾白衣男子反对,毅然牵起青衣少年的手的,是她吗?那个将一管血玉色笛子交给他,叮嘱话语的,是她吗?那个往自身上拔毛,给他御行飞翔的,是她吗?
凤凰泪,悄然滴落。
妖界秘制的药效他固然无法抵挡,仅存的理智死死抗拒,体内灼灼如烧。可是顾恒卿从来不是肯将就的人,也不愿苟同于世,宁为玉死,不求瓦全。只是在那一刻,突然撞进了白求跹的面容,那是怎么也抵挡不了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就是有一种冲动。
在此时认清,绷断了最后一根弦。
为什么对别的女子没有兴趣,公然拒婚,而一见到她,莫名清爽,久违而又渴望。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的心,到底还是控制不住。
自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真的不用等了,一切冥冥之中好像早已注定。
目中水光闪烁,他用力扣紧了她的腰肢,迫使她紧贴在自己,感受着那熟悉的香甜柔软,凤凰性火,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骤然间,心中燃起希望的光。犹如一朵鲜红色的凤凰花,在浊世里独自芳菲,不同于荼蘼之香,自有一种清气,一种高傲。
【一只河蟹悄悄爬过】
这个模样,仿佛没怎么变。
她,还是让他多么想念!
顾恒卿疯狂地吻着她,霞飞双颊,这样炙热的爱,仿佛退去了原有的温柔,更多的是想将她与自己揉为一体。
顾恒卿拥抱着白求跹,回忆浸染,若即若离,承受不住多年的压抑和隐忍,在此时突然爆发,心之火直沸腾。
狐嗷凤鸣,仿佛久别重逢的碎玉之响。
我要的,一定是我所爱之人。
徒弟都是孽缘,但白求跹认了。
加深这个吻,如落到了云端,像当年伫立在华山之巅俯瞰天下,仿佛临到浪头的最高处,一如相思化潮:“师父!”
白求跹心中若有若无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开开心心应着。只要你还认我师父,永远都是我的徒弟,但是我一定会接受你。
唇齿萦香,抵死纠缠,良久之后,香汗淋漓。顾恒卿轻手安抚,似回味无穷。
一室的旖旎,早忽略了外面的喧闹和火光。
“徒子徒子,都说徒弟是儿子,可我从没见哪个儿子像你这么坏。”白求跹含笑道,声音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柔媚。
顾恒卿抚摸着她的黑发,说道:“师父不也不只当我的师父吗?”
白求跹浅笑着埋头在他下颔,轻咬一口:“我看你敢让我这么伤心。”
顾恒卿闷哼一声,翻转身。
“还来……”
“师父,你过去跟我念了那么多古诗,可弟子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句,”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啊,自从第一眼见到他心中便有特别强烈的感觉,或许这就注定了今生他在她生命中重要的存在和意义。
“卿儿,”尽管感受到全身流窜的电流,几乎麻痹了所有,可白求跹仍是保持着头脑清醒,抓回了一丝理智,“我记得你出来后,对我十分冷漠,这是为什么?”
顾恒卿似没听见,仍然专注的。
白求跹咬牙道:“为什么……”
“师父怎么会这么想,恒卿最爱师父了。”顾恒卿一个吻亲上额头,又在她的脸上千转来回。
白求跹一时被搞得晕头转向。
等她醒转时,顾恒卿早歪在一边,闭着眼,双手仍牢牢抱她在怀。
此时深情,为何出去时,是那般的冰冷无情?
白求跹迟疑着,一探手,触到顾恒卿的额头,猛然一惊。她此时虽没有前世的法术,但也会点微末伎俩,而且前段时间还从宋昀、草灵君那儿学了几招小法术,顾恒卿此刻的情况她怎会辨认不出来?
这是中了合欢之毒。
合欢炼制出的春药的确能让心如磐石的人亦动情,可到底是药三分毒,这么多的合欢花注进去,还添加了其他壮阳烈药,顾恒卿纵然是仙身,竟也无法抵挡。
怪不得要了这么多次还不够,等会儿他再睁眼,还是欲求不满的样子吧?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
白求跹心急火燎,这毒若不解,顾恒卿可能会慢慢丧失仙根,七情愈涨,沦为贪欲……呸呸,白求跹按着他的眉心,更加觉得不安,这妖皇一家果然狠,为了达到目的毒害她的徒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可以用……
白求跹回忆着,当初好像自己就是呆了一炷香工夫,顾恒卿就出去了。
他恢复了一贯的沉稳,甚至比从前更冷漠,对,所以这一段时间里,就是她在帮忙。
《清心咒》、《涅盘咒》、《往生咒》……
白求跹念着念着,心没来由地一转,嘴里念起了另一串咒语。这咒语,有些熟悉,却不太想的起来。
她的手一直按着顾恒卿的眉心,是以念咒时,有一道清色的光芒在那泛着,一缕缕粉红色的气袅袅而出,慢慢消散,而顾恒卿虽面色显潮红,但看上去比原来的好多了,这模样,好像是纵欲过度啊……
白求跹感觉差不多了,就放开手,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太上玄清真法了。
不亏是自家发明的真法,咒诀都能自己念起来。
恒卿,你恢复健康就好了。
只是苦了外面的自己。也好,不然这样自己也不会下凡,也不会有机会穿越时空来占徒儿便宜。
时间差不多,她也该走了。
白求跹临行前,看到顾恒卿干干净净在床上,索性帮他胡乱套上了衣服,却遗留了自己的红肚兜。以此为证,告诉他,事情尚有转圜之地。旋即,就见一片从天洒下的光晕笼罩住她,而后一闪,人不见了。
红肚兜的一角绣了她的名字,所以顾恒卿一定不会认错的。
千丈红尘,情关难过,白求跹叹了口气。
眼底的笑意,却是怎么掩都掩不住,清光微敛。
恒卿啊恒卿,到头来你还是我的人。
白求跹得意着,眼前又回到了那缭乱的时光隧道,她这次有了准备,安安稳稳降落,发现自己还是在小院里的梧桐树下,风儿轻轻吹动,衣袂翩翩,四周显得寂静、安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