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跹点点头,说:“我只记得我有个师父,还有一个徒弟。师父叫什么记不得了,但是徒弟的名字——顾恒卿,我是一直都记着的!记得很牢很牢,恐怕我失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也还会记得这个名字。”她说的是实话,语气也毋庸置疑,坚定无比,因为她心里就有这么一种感觉。
世上果有此人,我独难忘。
尤其是经过书房,恍惚会有一个他的身影,在书桌前叫她,手中握着一卷书,微笑道:“师父,给弟子讲讲你最近又看了什么新书吧。”
白衣男子神色不变,问道:“那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白求跹茫然摇头。
还不等白衣男子神情又变化,那绿袍男子已先呵呵一笑,拍了一下白衣男子的肩膀,说:“你还是不要抱幻想了。”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
白求跹疑惑地打量他们:“你们是这里的主人吗?”
白衣男子冷冷道:“不是。”
白求跹歪着头,更加困惑:“那你们来这做什么?”
绿袍男子说:“当然是帮你出去了。”
白求跹不听还好,一听大喜过望,说:“你们怎么帮我出去?”
绿袍男子说:“也很简单。你知道,这里都是梦境,你见到的一切都是虚构的,只要你能冲破这个幻象,现实中的你也会醒来。至于要如何冲破束缚,就要看你的意志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用我的意识叫醒现实中的我?”白求跹问道。
绿袍男子颔首说:“可以这么说。”
白求跹想了会儿,苦着脸说:“这个方法我尝试了很久,但好像没什么用。唔,如果我冲破了这里的幻象,你们是不是也会消失啊?”
白衣男子道:“不错。”
白求跹皱眉说:“可我总觉得我在哪儿见过你们,你们不会是外面世界来的吧?”
绿袍男子叹道:“自然不是,我们也是幻象,你觉得熟悉,那是因为你曾在现实中见过我们。但我们是我们,现实中的他们是他们。”
“那你们和他们一不一样?”白求跹差点绕晕了。
“可以说一样,也可以说不一样。”绿袍男子说。
白求跹静默片刻,又说:“可是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用意志走出这些虚幻。”
“不必焦躁,小白,你可以置身在这些幻象中,让它们激起你心中潜藏的真实感受,运用真法,就能清醒了。”绿袍男子说道。
“你说什么真法?”白求跹诧异道。
白衣男子踏出一步,冷声道:“废话说那么多,还是自己去看看吧。”拂袖一挥,又是一道白光,眼前变了景色。
不是吧?先是师父,然后又是这两个奇怪的男子,都这么赖皮,让她玩什么啊!
九霄云外,金光万道,一只瑞气千条的火凤凰飞旋而出,四处闪烁着琉璃般净火之光。蟠龙缠绕的红柱后,隐隐有一条白色的尾巴,视线再一靠近,便会发现是一头九尾狐,昂着首,泛着摄人心魄流光的眼眸,紧紧凝望着天空那道火光。
一转眼,就过了上万年,魔宫外,妖魅男子的血迹与身上的黑衣染成一片,嘴角仍是不羁的弧度,眸中的傲气与倔强从未因外人的压迫而撼动半分,随着手中血玉剑兴奋的血光越来越强烈,他眼中的戾气更增长了数分。不远处的墨发白衣女子,上前一步,手中掐紧诀。
黑衣男子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眼睛却有了一丝清明。
那一袭白衣,清冷无尘,而他的黑衣,被血污染。胸前插了一把凤尾化成的剑,他脸色十分苍白,却还带着淡淡的笑,似是要安慰那慌乱的她。她心里一定比他更惊慌,赶紧搂抱他入怀,脸颊泪珠滑落。他浅浅的笑了,说着自己想告诉她的话语,而后狠狠吻上她的双唇,反手将她禁锢在身边。
温热的舌闯入唇齿间,彻底扰乱了她的心神。
嘴里满是他的味道,仿佛要把他刻进灵魂。
力道越来越轻,他放开了她,眼底依旧是为她存在的笑容,而后手下垂,闭眼,倒了下去。
她的白衣被他身上的血浸染,口腔里还是方才热吻的余温,才一会儿,他就不在了。
白求跹一直以世外人的角度观看这一幕,不知怎么的,手一摸脸上,已是一片湿润。心里莫名抽搐,疼得难受。
再一变换,自己却回到了明凰殿。白求跹愣愣的,这就回来了?
原先那个白衣男子正坐在一棵树下,举着坛子喝酒,几滴汁液顺着下巴滚下。白求跹一蹙眉,下意识走了过去:“那个……”
白衣男子似没看到她,兀自喝着,眼里满是落寞。
白求跹挑了挑眉,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果见一个白衣女子飞来,正是方才在魔宫那儿看到的。此时女子还是一成不变的白色衣裳,血迹也不见,她劈手夺过白衣男子手中的酒坛,掂了掂分量,瞪着他:“师兄,你怎么喝酒了。”
白衣男子原来是她的师兄。
他面色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红彤彤的,迷蒙着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叹了气,说:“恒卿出去历练,我难得有空来华山看你,你倒好,在这里喝酒,要是被其他弟子看见了,恐怕不太好吧?”
白衣男子眨了下眸子,说:“好。”
白衣女子一皱眉,看着他:“你醉了?”
白衣男子说:“没醉。”
女子眼皮跳了跳:“喝酒的人很有可能会说自己没醉,师兄你是故意的吧?凭你的仙法,就是千杯也不醉。”
“我没醉。”男子注视着她说。
女子叹气,走近道:“你还是先进屋躺躺吧,我用法术帮你醒酒。”
“不,我不要醒!”男子的反应激烈起来,激动地看着女子,“这样就很好。”
“师兄……”女子皱紧眉。
男子无动于衷,自顾自地低头轻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记忧愁。举杯消愁愁更愁,可至少,我现在胸口不那么痛了。师妹,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可是你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也无从开口。”
女子拿着酒坛的手一僵,看着男子的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男子低眉浅笑:“我初上华山之时,看到你站在师父身后,还没我的个子高,半是好奇半是欣喜的看着我。师父牵着我的手,介绍了你的名字,我才知晓原来你就是那只神界落凡的凤凰转世。你对我笑,直截了当地唤我宋昀。其实从那时起,你就进我心里了。”
光亮的凤眸,深深地印入他的脑海,背书时想她,练剑时想她,吃饭睡觉还是想她。
“我以为那样的日子会过的长久,即使师父不在了,我为掌门,你任掌教,亦能相互辅佐。直到,那个顾恒卿的出现,我才发现原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你渐渐把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他的身上,为他袒护,为他受罪,甚至为他独闯魔宫险些害了自己性命。我不敢想象,一对师徒冒天下之大不韪,会发生什么事。说真的,当初赶走顾恒卿,的确有我的一部分私心,但我更多的,还是为仙门着想。我既是你的师兄,亦是华山的掌教,担负着更多的重任。
“可惜,你还是与他在一块儿了,即便亲手将他杀死,又不惜大半身修为,助他重生。九尾狐有九条命,他终究还是活过来了。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也说不得什么了。得不到,忘不了,逃不开,挣不脱,我也有这样的日子啊。”
他自嘲地一笑,又嘟囔着:“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缺,爱你的人不少,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是,我喜欢的,又何尝不是你的这种性格?师妹,我喜欢你很久了。”
白求跹愣怔着,脑海里有一丝清凉的光一闪而过,想要捕捉,却一无所获。好像,她曾经历过。这个白衣的女子,是她么?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清越无比的笛声,清透之中带了分空灵,一如记忆中某人颠倒众生的邪魅一笑,直可贯穿白求跹的整个心魂。曲调迂回转折,悠长里还带了分隐忍的悲伤,白求跹面上的神情多了分畏惧,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表情惊疑不定。笛声袅袅,不绝如缕,潜意识里她只听一个人吹过这首曲子,身体内有一种东西正沸腾,叫嚣着几欲迸发而出。
眼前一阵白茫茫的光,转而浮现出一个绛紫色长发,蟒袍玉带的男子,容貌妖媚,嘴角带着戏弄般的笑意。他看着发愣的白求跹,轻轻一笑,说道:“还不醒吗?”
这声宛如一道符咒,绛紫色长发男子突然一手拍向白求跹的命门,白求跹猛地睁大眼一气呵成地说:“剑羽!”
剑羽微笑道:“幸好,你的记忆还在。”
白求跹望了望四周,是一片火海,分不清哪些是三昧真火,哪些是红莲业火,哪些是琉璃净火,只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一千年吧,”他噙着笑,“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嗯,我也没想到会一睡就一千年。
剑羽望着她,笑意一浓:“你的徒弟等你很久了,快回去吧。”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凤凰不死,何来涅盘。有此果,便有先因。
再是一片光芒流转,这一回,是真的睁开了眼睛。
白求跹左右看了看,这地方,似有点眼熟。她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发觉自己身在一张寒冰凝成的床上,丝丝冒着寒气,周围全是富足的灵气。
白求跹讶然,这不就是当初她重塑顾恒卿魂魄的地方吗?她在这里,等候了他一千年。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
“恒卿!你在吗?恒卿!恒卿!”白求跹大叫着,下了床,环顾着四周,仍是没有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睡梦中,那个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对她说着话的人,一定是他。
醒来后,除了自己,周边空无一人。他是不是有事,所以不在?
白求跹想了一想,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心里也已有了计议。恒卿,为师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