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规定,华山每届下山历练的弟子,前一日晚上都应聚在后山的小树林外,搭起篝火,听掌门和掌教讲解历练的注意事宜,以及一些师兄师姐分享的经验。
宋昀对待此事绝不马虎,尤其是这一届的弟子,其中有师妹唯一的亲传弟子,务必要好生教诲,为华山争取荣耀。
这天夜晚,篝火升起袅袅青烟,所有将要下山的弟子纷纷过来,抢着最好的位子,围成一个圈。顾恒卿也是最早来的一批,他左右看了看,挑选一个不错的位置,特意用法术拂去了灰尘和落叶,一拂衣摆,风姿潇洒地坐下。
旁边陆续有弟子走来,顾恒卿一伸手说:“这个位子是我师父的。”
那原本打算坐下的弟子看了顾恒卿一眼,嘴里嘟咕着:“不就是掌教的徒弟吗,神气什么!”他忿忿地另一边坐下,不再理会顾恒卿。
顾恒卿根本不为自己的承认而犯愁,在他的认知里,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就是对的。
时辰一到,众人统一转过头,果然见两位白衣翩然,仙风道骨的长辈并肩而来,宋昀依旧肃穆板着脸,一步一姿透着严谨认真,而白求跹还是带了分云淡风轻的微笑,随意纵性,无拘无束。
“哇,不得不说,白掌教和宋掌门真的很配啊。”有弟子议论着。
“可不是,白掌教和宋掌门那是多少年的交情啊,两人相貌登对,法力不相上下,啊不,白掌教可能更胜一筹。他们两人哪,若能结为仙侣,定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啧啧,郎才女貌,果然般配。”
顾恒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白求跹,对那些弟子们的议论充耳不闻,见白求跹朝自己方向看过来,顾恒卿也不管那宋昀一张刻板的脸,对着白求跹咧开嘴。
白求跹一转头,说:“师兄,我去坐恒卿那边吧。”
宋昀显然看到顾恒卿身边有一处空位,那应该是给白求跹留的。事实上,掌门和掌教坐在众人中央,篝火旁,并不需要子弟让座。可是他看了眼满眼充满希冀凝望白求跹的顾恒卿,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微一叹气,说:“好吧。”
白求跹淡淡点头,便径自在顾恒卿的身旁坐下。
顾恒卿立马向她倾过来,一只手抓了一缕青丝,玩弄着,说:“师父,你怎么来的这么迟啊,徒儿等你好久了,”
白求跹对他浅淡一笑:“为师公务繁忙,耽搁了一会儿,而且这是为师和宋师叔的讲座,主角不都是最后出场的吗?”
顾恒卿嘟着嘴:“虽然有点道理,但弟子并不喜欢等待的感觉。”
白求跹看着他。
顾恒卿又释然一笑:“不过只要是师父,让我等多久也无所谓。因为弟子知道,师父迟早回来的。”
白求跹抚摸他的头发,爱怜地说:“是啊,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主角,今晚我们不过是讲一下要点,后面的历练可要靠你们自己了。”
顾恒卿握着白求跹的手,笑而不语。
那些弟子见顾恒卿和白求跹如此亲近,不由纷纷露出羡慕嫉妒的眼神,要是他们也有这么温柔的师父就好了。
宋昀咳嗽着,拉回大家的注意力。他义正辞严道:“今晚不止是一次讲座,也是对你们关于历练上的第一堂课。”
顾恒卿原本手指绕着白求跹的黑发,闻言一转头,全神贯注地听宋昀讲课了。
白求跹也同样望着滔滔不绝的宋昀,这个师兄,每次都讲同样的话,换汤不换药,也对应付应付那些新来的子弟罢了。待会儿她可随便一言半句就搪塞过去,才不管发言时间少呢。反正能说的,都被宋昀说光了,留下她那儿,还剩有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些弟子禁不住想打瞌睡,却还是强撑着身子,打起精神,认真听宋昀讲捉妖拿精的每一步骤。周围子弟这么多,也没哪个真的睡倒,所以万万丢不起这脸。
宋昀口若悬河,丝毫没觉得唇干舌燥,反倒是那些听讲的弟子,有点儿撑不住了。
“咳咳,这最后的要点就是切勿好大喜功,不要为了一点虚名就做出不择手段,有损仙门的事。”宋昀将所有人扫了一圈,稍稍觉得满意,问:“你们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大家异口同声道。
“好,那我再讲一遍。”宋昀说。
“啊?”众弟子呆若木鸡,心中叫苦不迭。
白求跹暗暗偷笑,师兄的老毛病还是没改,换了谁都受不了,也只有他自己乐在其中。看顾恒卿早没了听讲的兴致,白求跹便悄声对他说:“恒卿,待会儿人散了后,为师带你吃烧烤。”
顾恒卿一下提起了精神:“真的?!”
“嘘,”白求跹看了一下宋昀,微微一笑,“你明日一早就下山去了,为师当然要给你开开荤,为你好好的饯行。”
顾恒卿欣喜若狂:“师父你真好。”
白求跹得意洋洋道:“谁叫我是你师父呢。”
顾恒卿迫不及待道:“师父,都有哪些好吃的?”
白求跹数了数:“鸡翅膀、鸡腿、鸡扒、羊肉串、鸡肉软骨、玉米、秋刀鱼、牛排、番薯片、薄土豆片、素鸡、牛肉丸、墨鱼丸……”
顾恒卿直欲流口水。
白求跹手指一点他的额头:“反正都是你喜欢的。”
顾恒卿笑道:“师父,恒卿一下子吃不了那么多,是不是可以将一些收入血玉笛中,方便历练途中取出享用?”
“这个随你自己啦,你开心就好。”白求跹说。
师徒俩津津乐道着待会儿讲座结束后的烧烤,早把宋昀正谆谆教诲、耳提命面的知识抛到九霄云外。所以,等宋昀聒噪完了,深吸一口气,再看向白求跹和顾恒卿的方向时,发现那两人其乐融融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知为何,他心里不痛快,尤其是看到顾恒卿那笑得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胸口更是堵得慌。这臭小子,每次看到他,都黏在师妹身边,不是撒娇就是卖萌,占了师妹不少便宜,而自己作为一个掌门本想说什么,都被护短的师妹一语带过,无从说起,能不气得牙痒痒!
所以,宋昀气恼归气恼,表面工夫做得丝毫不差,装作一副高深模样,道:“既然我都说完了,现在就来考考大家,看能不能回答的上来。”
宋昀每次讲解时都只是纸上谈兵,不会叫人来回答问题,这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所以那些弟子连瞌睡都醒了,个个紧张不定,真怕宋昀接下来就点名叫自己。
宋昀刻意拉长音调:“顾恒卿——”
顾恒卿正和白求跹说着笑,闻言看向宋昀,见所有人目光都注视着自己,不由一愣。白求跹最先反应过来,看到宋昀脸上的表情,暗自腹诽,她扶了扶顾恒卿的手臂,顾恒卿立马会意,站了起来。
宋昀面上生寒,不怒而威:“你身为掌教首徒,正是这些弟子的表率,今晚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出一道题,考验你今晚所听讲的成果。”
顾恒卿垂眼:“掌门请说,弟子遵题回答。”
宋昀看了身后的树林,指着说:“你就来说说,倘若下山途中,遇到一只草木修炼成的精怪,它修为尚浅,从未伤人性命,也无犯下恶孽,却被一些修仙人士蓄意捕杀,你该当如何?”
不光是顾恒卿,连其他弟子也愣了,宋昀刚刚有提到这个吗?
宋昀冷声说:“不用怀疑,我说过,只是换了一个题型,道理还是一样的。”
顾恒卿想了一想,忽然觉得右掌痒痒的,却是白求跹悄悄在他的手心里写着字。顾恒卿心中一喜,熠熠的双眼在面纱后璀璨闪耀,他说:“草木有本心,修为精怪实属不易,既然它并未伤及人的性命,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理应拔刀相助。仙门主张安天下,但并不允许修仙之人滥杀无辜,应该适时阻止,防止事态恶化。”
宋昀点头,又问:“你要如何阻止?”
顾恒卿一怔,说:“自然是劝说,劝说不成……”
“劝说不成该当如何?”宋昀一敛眉。
顾恒卿冒着冷汗,感应着白求跹在手心上所写的字,方恍然大悟,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他们不知悔改,那就只有依照仙门法规来教训他们了。”
宋昀淡淡看向顾恒卿的身侧:“你今晚的回答,有几句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顾恒卿身子一僵。
宋昀冷笑道:“掌教放任子弟开小差,还偏袒帮佣,弄虚作假,是何道理?”
白求跹站起身,一咳嗽,肃然道:“掌门,其实照你说的那些条条框框,一个晚上大家也记不了多少,更何况历练最重要的不少历身,而是历心,只要有一颗端正的仙心,什么问题都不难解决。”
宋昀冷冷一哼道:“既如此,好像是我多事了?”
白求跹干笑道:“师兄此话怎讲,我可就不明白了。”她看向周围的子弟,笑道:“时候差不多,大家都早些回去吧,明日就出发历练,可不能睡太迟了。”
这意思是解散了,那些弟子巴不得一声,忙起身恭敬道:“是,掌教。”又看旁边黑了脸的宋昀:“再见,掌门。”
弟子们成群结队,勾肩搭背地都离开了。宋昀默默站在篝火旁,见白求跹搂着靠在她身上的顾恒卿,眼皮一跳:“师妹,你这是作甚?”
白求跹无辜地看宋昀:“师兄,夜寒露重,恒卿年纪尚小,可不能被风吹了。”
宋昀额头青筋直跳:“我是说讲座都结束了,你们两个……这个这个样子,留在这里干嘛?”这花前月下,顾恒卿又一副小鸟依人的楚楚可怜态度,饶是平时对八卦从无兴趣的宋昀,也禁不住怀疑。
白求跹咧嘴笑道:“师兄这么较真干嘛,恒卿还小,知道什么。我带他吃点夜宵,就去睡觉,不会很迟的。”
宋昀一拂袖,气愤地走了,背影兀自留着一句话:“有其师必有其徒,一个都不让我省心……”
白求跹一只洁白无瑕的手覆在顾恒卿的纱笠上,好笑地冲宋昀离去的身影勾了勾唇。这个晚上,还是这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