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照射到明凰殿的殿宇之上,顾恒卿身着天青色衣裳,背靠着门侧,抱笛而立,垂着眸,一对耳朵却凝神倾听着另一边的对话。
宋昀肃然道:“师妹,难得你和顾恒卿回来一趟,正好留下来过年。”
白求跹微笑道:“师兄客气了,华山终归是我们修行的地方,再怎么着,也还是要回来看看的。”
宋昀眯着眼:“下个月是元宵节,不如我们一道下山放灯如何?”
“好啊,”白求跹求之不得,正盼着此事,一转头,“恒卿,你觉得呢?”
顾恒卿微微动了睫毛,低声说:“任凭师父吩咐。”
宋昀鼻间闷哼了声:“你上哪都要带着这顽徒。”
白求跹笑道:“瞧师兄说的,恒卿可不止是我的徒弟,他还是我的夫君哪。”
宋昀抬眼看白求跹,见对方脸上没有一点红晕,心中暗暗咬牙道:不知羞耻。
顾恒卿在门旁勾唇,略带嘲讽地看了一眼宋昀,自己和师父早已生米煮成熟饭,他早不把这个师叔认作情敌了。就连薄言喻,哼,更没机会。
元宵节那晚,家家灯火辉煌,白求跹疾走如风,顾恒卿如影随形,相伴在侧,倒是把宋昀落在后面,苦苦道:“喂,你们两个走慢点,是想累死我吗。”
顾恒卿不屑一顾,本来就是他和师父的二人世界,这个师叔好不识抬举,非要凑进来,白当灯泡不是。
宋昀虽然追得气喘吁吁,但还固执着要和这狼狈为奸的师徒一道儿。
白求跹抬头仰望那些慢慢浮上半空的孔明灯,笑道:“说起来,为师倒有点怀念当初和恒卿放莲花灯的场景。”
顾恒卿一看旁边的湖水,那里飘荡的莲花灯快要把整条湖都填满了,烛火荧荧。白求跹笑着说:“买的灯没有自己做得好,不如我们就自己做一个,一起放上去吧。”
顾恒卿立马说:“好,弟子去买纸和竹棒。”
他与宋昀擦肩而过,宋昀一扭头,看到顾恒卿大跨步去买东西的背影,叹一口气,十分无奈地张口说:“师妹……”
白求跹觉得好笑:“师兄有什么事吗?”
宋昀满脸哀怨道:“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喜欢灯会。”
白求跹淡淡道:“经历的多了,发现在灯会时,我都会遇到好事,于是顺带就跟着喜欢了。”
宋昀一皱眉:“好事?记得你在凡间历劫的时候,我陪你好像也没太多的好事,还是你……”
白求跹淡漠道:“师兄,我自己觉得是好事就对了。”
宋昀一叹气:“算了,你这颗心偏得很,我已经不足为奇了。”
白求跹:“……”
宋昀悠悠望了一眼布满莲花灯的湖面,随意束在脑后的墨发随风飘动,一身白衣更衬得他超凡脱俗,轻云出岫,好似白璧无瑕。他眉眼清冷,眸光深沉:“师妹,你说,如果师父还在,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幸福,会怎么想?”
白求跹笑道:“我幸福,师父自然也会欣慰。”
宋昀嘴角一扬:“是啊,不管是否有违人伦,终究是你自己的决定,你开心了,谁又会来干涉呢?”
只是,你和顾恒卿互等了一千年,得来了爱情,可我等了你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将你挽回。那些千言万语未尽,堵在喉间的话,此生只能封在心中,无法再说出。我终身的等候,换不来你凝眸的一刹那。凝霜的白衣胜雪无情,而你又是最重情重义的。三生有幸,得此一晚,和你再看这十万灯火照亮百姓家。
“师父,我买来了!”顾恒卿兴冲冲地跑过来,旁若无人地把东西捧给白求跹瞧:“你看,很多,我们一起做吧。”
“好,”白求跹微微笑了,又看向旁边注视湖上莲花灯的宋昀,“师兄,你也来吧。”虽然她和恒卿的确有点秀恩爱了,但不能晾着宋昀,他也不容易啊。
宋昀收回了神思,正了脸色,若无其事地从顾恒卿手中拿了材料,和白求跹去了一个空旷场地,制作起来。
孔明灯还是用自己的双手来做比较好,虽然法术相对来说更方便一点,但缺少了过程的体验和一种自我的满足感。顾恒卿神思敏捷,一点就通,帮着白求跹剪开白纸,拿毛笔蘸了蘸墨,侧首问道:“师父,我们画画,还是写字?”
“你觉得什么好?”白求跹含笑问道。
顾恒卿想了一想,说:“不如就题字吧。”
“好啊。”白求跹竹条削好了竹条,放到一边。
顾恒卿摸摸头,思考该写什么字。
宋昀默默做着自己的,反正是自己死皮要脸的跟来,独自做也没什么不好。忽然头顶来了一片阴影,宋昀光凭那阴重的气息就判断出了来人,冷着脸:“你来了?”
薄言喻俊美的脸上噙着一丝笑意,坐在宋昀旁边,把竹条弯成一个圈,放出鬼火烤一烤,固定成型。
宋昀一蹙眉,似乎不太高兴:“你不在地府过元夜,怎么跑到上面来了?”
薄言喻叹道:“地府现在鬼山鬼海,黑压压的提着灯,仔细一看,少有不是情侣双鬼结伴而行的。原本灯节我还觉得没什么,两个放一盏灯,和独自放灯有什么区别。直到莲儿和草灵君……咳咳,看到他们那情意浓浓的样子,我的牙就一酸,觉得待不下去了,便把地府腾出来让他们一天,自己到阳间混混。发现这里还好,至少不是彻底的成双结伴。”
宋昀嘴角抽了一抽:“哪怕全世界谈恋爱,我也不可能再爱上谁了。”
薄言喻带有赞赏的眼光看着宋昀:“有志气,虽然我过去并不怎么看好你,但这是第一次觉得,你还是有点追求的。”他望了望一旁的师徒俩人,又说:“不过这追求来的有点不切实际。”
宋昀额角青筋一跳:“把竹条给我。”
“哦。”薄言喻这才发现绕成圆圆的竹编方才差点被他一时激动掰断了,忙交给宋昀。
宋昀低首,闷闷做着孔明灯。
薄言喻提笔,说:“我的字龙飞凤舞,是冥界最好的了,今天给你赏个脸,说吧,想许什么愿。”
宋昀看他:“不好意思,我的书法乃颜筋柳骨,在仙门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薄言喻一挑眉:“那要不我们一人各写一半,到时比对比对,谁写的好?”
宋昀冷哼了哼,不置可否。
薄言喻却是当宋昀挑衅了,当即一笔挥就,恍若一气呵成,走势极快,宋昀一看,见纸上写了“最俊阎王薄言喻”,忍俊不禁。
薄言喻恼羞成怒道:“我在冥界可是无数女鬼的春闺梦里人,有多少女鬼哭着求着想爬上我的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是冥界第一美男子。”
宋昀忍住笑:“她们怕不是觊觎你的王位吧、”
薄言喻一哼:“想我还是王爷的时候,眼神勾一勾,就让无数女鬼失了魂。那些鬼啊,和我搭讪不成,就气得牙痒痒,扭着小蛮腰、绞着小手帕不情不愿地飘开了。啧啧,真是风流罪过啊。”他一撩前额的头发,有意无意看了一旁的白求跹,发现她目光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边。
宋昀咳了咳:“其实,有句真心话,我还是想说的。虽然我对顾恒卿这弟子态度不怎么好,但他的美貌却是举世难寻,万中无一的,你皮相再好,跟他一比,多多少少还是逊色了下去。”
薄言喻看着那夺魂摄魄,散发着无边魅力的顾恒卿,亦自惭形秽,摇头叹气:“技不如人,九尾狐果然不让人省心。”
“你们做好了吗?”白求跹含笑朝他们这里看过来。
宋昀下意识起身,而薄言喻早抢过了孔明灯,嘻嘻哈哈举起来,喊道:“做好啦,做好啦,我们快一起放吧。”
四人点亮了蜡烛,慢慢松开手,放飞了孔明灯。那缓慢升起的灯笼,象征丰收成功,幸福年年。冥冥中,谁将烟分散,散了纵横千万年的牵挂?谁应了谁的劫,谁化谁为情劫,谁又成了谁的执念?
那白求跹看着自己和顾恒卿所做的,上面画了一颗星星伴着一轮月亮,旁边题字曰: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宋昀看着师徒俩的成果,心中不太平,但目光放在薄言喻写的字上,脸色更加黑如锅底了,这……“最俊阎王薄言喻”,这七个字他看了都觉得羞耻,亏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还是在自己辛苦做出来的孔明灯上写的。
他黑着脸,看向一旁兀自得意的薄言喻,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家伙一点也不像薄脸皮的人。除了姓薄,这人哪里薄了?皮糙肉厚的很。哦对了,当初三番两次派鬼卒来华山就搅得他不得安宁,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种脸皮厚如城墙的迹象了。如果有人说薄言喻的脸皮可以拿来垫鞋底了,想必此时宋昀也会深有同感。不知道厚脸皮会不会传染,得了厚脸皮,一个传染俩,他可不要跟着不要脸!
宋昀一甩袖,气冲冲地走到白求跹身旁,宁可看着心仪已久的师妹这棵肥妹的白菜被猪拱了,也不想见到这坨臭烘烘的屎。
宋昀爱憎分明,鼻子里一哼气,自以为是地傲娇地偏开头。
“顾师叔。”顾恒卿忽然开口。
“嗯?”万万想不到这逆徒会叫自己,宋昀镇定道:“何事?”
顾恒卿疑惑地看看宋昀的白袍,指着说:“你和薄言喻是怎么回事?”
宋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回事?”
顾恒卿抬起手指,遥遥指着说:“灯上写着,宋昀良心制造。”
哈,这孔明灯,宣扬“最俊阎王薄言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标明是宋昀良心制造?
宋昀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此,脸色铁青,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薄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