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谦只感胸口憋闷,眼见芷兰自行躺卧而下。
他默默凝视她的侧脸,许久后叹息一声,亦躺下身来,将她拥入怀中“我实不知你计较何事?若是为了外妹,我应允你再不携她外出可否?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你切莫往心里去。”
她紧闭双眸,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传来。
她并未答话,最终曹知谦无奈作罢。
次日她起身时,曹知谦亦难得一同起身。他沉思片刻道“可消气了?今日我休沐,不如下午带你去东西市逛逛?”
芷兰整理好头发,随意插上一只玉钗,起身朝门口走去,语气冷淡地道“不必了。”说罢人已下楼。
曹知谦皱眉只觉胸口怒气翻涌,深吸几口气稍作平复后,亦起身下楼。
芷兰听到背后曹知谦下楼的脚步声,仿若未闻,径直来到一楼,唤福子打来水,洗漱起来。
此时,李桂香和小米也已洗漱完毕,从屋里出来。见福子出来打水,李桂香便拉着小米进了东屋。
李桂香今日起得早,一夜未眠,因心中挂念着今日和闺女去军营的事。她实在无法忍受独自一人,只有忙碌起来,心才能踏实下来。
芷兰见二人进来,尚未开口,曹知谦下楼后,率先向李桂香打招呼:“外姑今日起得如此之早?”
李桂香忙看向刚刚下楼的曹知谦,略显紧张地笑道:“是啊,我在此处无所事事,心中着实有些慌。芷兰已答应我今日带我一同去军营。”
曹知谦恍然大悟,却并不赞同:“外姑如今应当安享清福,我们皆在您身旁,怎能让您外出受累。您不如就在府中,待我休沐时,带您在盛京城四处走走。”
“不必了,我在此处实在心慌,还是让我随芷兰去军营吧,有些活计可做,我心中也能踏实些。”李桂香急忙摆手,生怕曹知谦真将她留下。
曹知谦摇头,正欲再劝,周显突然跑了过来。看上去颇为匆忙,头发略显凌乱,显然是刚刚起床。
芷兰微不可察睨了一眼曹知谦,曹知谦见此情景只是微微蹙眉却未多说什么。
周显一脸急切“阿姊,我想与你一同去军营!”
芷兰眉头紧蹙,目光凝视周显沉思片刻,声音低沉“前几日你说身体不适,不便入军营,今日为何又要前往了?”
小米亦是满脸疑惑地看向周显,前些日子阿姊唤她,是她不愿前往。缘何此刻又突然想去了?刹那间,脑海中闪过昨晚周显拽着自己,问长问短,询问军营中制作吃食是否劳累......
莫非周显是因自己说,给冠军侯做吃食毫不费力,故而才想随她们一同前去?
“阿姊,我身体已然康复,就让我一同去吧,我可协助阿姊多做些活计,阿姊也能稍作轻松。”周显赶忙解释道。
芷兰面露讥讽之色,冷言冷语道“军营岂是你想去便能进入的?今日我带阿母与小米一同前往,不便再带人了。你便在家好生歇息吧。”
曹知谦亦适时道“你阿姊去军营忙于制作吃食颇为辛劳,你若前去恐有诸多不便,还是听从你阿姊的安排,在家歇息吧。”
芷兰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暗忖,难得,他竟也知晓说话偏向自己了。
周显焦急得几欲落泪,她若早知现今芷兰和小米是为冠军侯准备餐食,那她定然不会嫌弃辛苦“姊夫,让我去吧。阿姊每日在军营甚是辛苦,有我和小米帮衬阿姊,也能减轻些许负担。”
曹知谦略有迟疑:“你阿姊所言亦不无道理,毕竟军营非自家之地,你与小米及外姑皆同行,传扬出去恐有不妥。”
周显赶忙趋前一步:“阿姊,姊夫,阿母怎能至军营受苦?我与小米,理应承担粗活累活。”
李桂香此时心中颇为不满,这周显真是无处不在。言语也不客气:“我去哪里劳作,需要你来说道?累与不累,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周显霎时眼眶湿润,语气满是可怜委屈:“阿母,前些时日我确实身体不适。这才让阿姊与小米前往军营,现如今我身子已然康复,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您与阿姊们受苦受累,自己却在此处锦衣玉食呢。”她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曹知谦:“姊夫,我真是想为阿姊分担些活计。军营中操持饮食,您也知晓艰辛,就让我去助阿姊一臂之力吧。”
“这……”曹知谦稍作犹豫,瞥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芷兰:“不然你便携外妹同去,外姑留家歇息也可。”
芷兰抿唇不语,周显眼中的急切令她心生疑惑。不过周显既有心前往,不论出于何种缘由,她皆不在意。
正当众人皆以为芷兰会拒绝时,她语气沉稳:“既是你想同去,丑话当先,入了军营,我命你做何事,你便做何事,若违我之意,你便无需再去了。”
周显喜出望外,未料这次芷兰如此爽快,并未刁难她,她激动地趋前拉住芷兰的手:“谢过阿姊,我必定谨遵阿姊之命。”
曹知谦此时嘴角轻扬,露出和煦的笑容,他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芷兰,眼中的满意之色仿佛要满溢出来。这才是他心中的芷兰,做事大度,而非那市井妇人斤斤计较。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李桂香心里不舒坦,可到底没说啥。毕竟婿还在跟前,她也不好太摆脸子。
虽说心里不痛快,可想着一会能出去,李桂香这心里终究是高兴大过不高兴的。
休沐的曹知谦留在家,芷兰带着几人去了军营。朝食有小米主厨,周显帮着做配菜。轮到李桂香这里就什么活都没有了。
还不等李桂香吐苦水,芷兰就拽着李桂香出了军营,灶房里有小米她是放心的,如今也有周显帮着打下手,小米也能忙的过来。
李桂香被芷兰一路拽着出了军营,瞧着军营外宽阔的道路心里忐忑“咱们这是去哪嘞?”
芷兰带着李桂香沿着北宫往前走“咱们去瞧瞧东西市,再去找一下驵侩看看有没有租赁房舍的。”
“赁房舍?那成!丫,咱不赁那好的,咱就赁个差些的,便宜就成。”李桂香就怕闺女花钱,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就成。
芷兰颔首,她知道李桂香这是不舍得花钱。她不准备租赁个贵的,但也要差不多,一旦有一天她与曹知谦真的走到和离……她也能有个地方住。
她想卖酒,势必就要在东西市附近找个地方。
将来若是有一日能自己开个酒楼该多好,她对开酒楼可是太向往了。
这没等到东西市呢,人潮就渐渐多了起来,顺着人流她们来到东市大门口。东西市隔着横门大街相望,街东是东市,街西就是西市。
她拽着李桂香往东市走,东市大门上写有“东市”二字,内部呈井字形,每面都有市垣。
进入东市,一眼无法望到头,远远望去还有一座五层楼高的市楼矗立,青砖铺设的街道人潮涌动。
她自认为两辈子加一起都没遇见过这么大的市场。这哪里是市场,这整个就是商业一条街!甚至比起现代的商业街还要壮观震撼!
街道两侧市楼高大,并排的二层楼商铺林立。道路纵横熙熙攘攘的人群,或是忙着交易或是忙着运货进店,亦或是穿着华服之人在店铺前徘徊逗留。
一进大门处,还有一醒目的告示牌,上面写着,“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二百二十间列肆,集天下之所。”东市的繁华程度可见一斑。
别说李桂香此刻眼花缭乱,就连她都有些目瞪口呆东市的繁华热闹。
市井分为四个列肆(铺子),每个列肆东西顺列三至四排长廊与建筑物。每两个长廊将列肆连成一体。
有的列肆后面还有纵横交错的房舍和宅区,或是储存货物或是居住。再往前走就见刚刚远远瞧见的五层市楼,楼上悬着一个好大的鼓。
李桂香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紧紧拉着闺女的手,粗糙的手掌心都是汗。
芷兰也被东市的繁华震撼到了,这一刻她的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这里给她的感觉是如此陌生,如此壮观,那简直是无法承受的震撼景象!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紧张得如同攥紧了一把沙子,紧紧抓着李桂香的手。原本想要好好逛一圈的心思,此刻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想赶快带着李桂香逃离这个令她心悸的地方。
她牵着李桂香的手,如疾风般迅速掉头往外走。李桂香也不问缘由,亦步亦趋地紧跟着闺女。
俩人脚步匆匆地走出东市,一路向北宫方向快步而去。
快到军营门口时,芷兰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
李桂香颤颤巍巍地扶着墙,蹲了下来,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过了好半天才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地方。看的俺心里发慌……”
芷兰此时也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她搀扶着李桂香缓缓站起。她理解李桂香的心境,就如同自己刚刚踏入东市时的感受,仿佛误入了巨人的国度,一切都是那么的庞大而陌生。
她一直以为大夏朝就如上水村那般贫穷、古老、贫瘠,亦或是像榆州那样,虽干净整洁,但那萧瑟静寂却让人倍感落寞。
然而,这东市与现代的商业街相比,那波澜壮阔的景象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就如同将小县城与北京、上海相提并论。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突然闯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让她心生恐惧,害怕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原以为她自己有点小钱,来了盛京租房子做个小生意不在话下。可刚刚这一趟落荒而逃的东市之行,让她彻底明白,她就是一个乡巴佬,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难怪赵破奴说盛京里寸金寸土,天子脚下的一个市场都如此繁华震撼人心,想居住在这里......怕是没有个几百万钱都难以立足。
她有些心灰意冷,看来她是太高估自己了。她默默扶着李桂香往军营大门方向走。
“新妇?你怎地在此?”赵破奴牵着马刚从军营出来,就瞧见芷兰母女俩。
李桂香听有人喊,抬头就瞧见一人高马大的军官站在她们面前,吓得往后倒退一步。直到看清是赵司马,才拘谨的笑了笑。
赵破奴向李桂香抱拳行了个礼,他凝视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芷兰,芷兰回过神来,见赵破奴牵着马好似要出去。
露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赵司马,我带着阿母想去东市看看能否找驵侩租赁一间房舍……。”
赵破奴见芷兰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略加思索后恍然道:“是没有找到满意的房舍吗?不必忧心,我身为司马,在这盛京城中也难以租赁到房舍。你租赁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芷兰虽然不晓得租赁一间房舍究竟需要多少银钱,但赵破奴多次提及他在此地租不起房舍,这意味着盛京内的房屋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租得起的。
此时的她本就心灰意冷,说话时自然也流露出几分失落的情绪:“刚才我和阿母刚进东市,就被里面的繁华和建筑惊得目瞪口呆。我和阿母甚至还没走几步,就被东市里热闹繁华的景象吓得落荒而逃。我本是想租个房舍给阿母居住,也想着在租赁的房子里酿酒让阿母出去售卖。然而看着东市,我实在是望而生畏。”
赵破奴笑道:“你们受惊并不奇怪,各地藩王入京都要到东西二市走一走。城外五县,每日有多少商贾贵人在东西二市里流连徘徊。你们未曾见过这般景象,心生恐惧也在所难免。”他抚了抚络腮胡须,沉思片刻后说道:“至于在城内租赁房舍,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在这盛京城,即便是住在东西二市后面的小小宅邸,那也是与朝中重臣有着密切关系的。”
酿酒售卖,这可是上等营生。盛京之地,五县爱酒者多如牛毛,新妇酿的酒,别具一格,定然门庭若市。新妇若执意租赁一处酿酒之所……不如新妇去恳求冠军侯,陛下曾赐予冠军侯数艘客船酒坊,专为酿酒之用,就位于渭水河畔。
新妇若有心从事酿酒售卖这行,不若借助冠军侯的船成事,但如何能得冠军侯应允,就全靠新妇自己了。我还要急着赶出城,暂且不与新妇多言了。”说罢,赵破奴拱手行了一礼。
芷兰内心感激,认真行了一礼“赵司马慢走。”
赵破奴爽利一笑,牵着马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