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酎酒
芷兰凝视着架子上的戎狄衣裳,不禁皱眉向店家发问:“为何都是青色?”
店家先是一怔,旋即沉稳地解释道:“想来这位夫人初至盛京不久。我朝盛京四季着装皆有定规。春着青,夏着赤,季夏着黄,秋着白,冬着黑。此乃规矩,违之则罚。”
竟有这说法?芷兰仍存疑惑:“我确实初至盛京,昔日于家中时未曾闻此规矩,仅知商贾之家不得着彩衣。”
店家露出恍然之色:“无怪乎夫人有此一问,我朝对商贾着装要求的确严苛,然亦因地而异。如盛京五县之商贾,着装限制甚少,毕竟此五县之商贾皆耗费巨资而来,朝廷自当给些薄面。”
原来如此,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连皇帝也得给几分面子。
芷兰决定先选两身,届时再购置些布料裁制两身,如此便足以随时更换。
她嘱咐店家午后再送,遂与二娘离店,继而前往挑选布料。
小米见到布料喜欢的很,二娘选了一匹布帛料,一匹宽二尺二寸,长差不多四丈约四十尺,就要九百钱。
像缣帛则更贵,一匹要一千五百钱左右。
二娘买了一匹,按着二娘的身量不做太复杂的,也不做夹层的曲裾深衣,那一匹布能做两身。
芷兰给小米和阿母还有自己,一人选了一匹。每个人都能做两身衣裳。
二娘问芷兰和小米“你们可会做衣裳?”
芷兰和小米互看一眼,很有默契的摇头。
二娘噗呲一声笑了“不会也没啥,一会回去我给你们量一下,衣裳我帮你们做。”
芷兰深知制衣裳的辛苦,虽自身不善此道,却也明白这是极为费神的事,遂婉拒道:“多谢阿姊美意,无需为此烦劳。我自会寻觅制衣之人,付些酬金请其代劳,岂敢劳烦阿姊。”
二娘沉凝道“莫说这般见外之语,莫非不将我视作阿姊?你请衣匠做一身衣裳,需花费好几百钱,有此银钱,倒不如留着再购一匹布。依我之见,你们若是不急,这衣裳我做得慢些,春日时节定然能赶制出来供你们穿着。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多为我烹制几道佳肴,权当是谢我了!”
芷兰深知二娘性格爽利,不拘小节。若是继续与她客套,恐会惹她心生不快,认为自己过于生分。
芷兰不再推却,微笑着颔首“好,那就劳烦阿姊了。我定会多做几道美食给阿姊滋补身子,也好让阿姊制出的衣裳更漂亮!”
二娘轻掩双唇,笑得爽朗,又看向小米“如今小米尚未出嫁,不会做衣裳,日后该如何是好?将来嫁入婆家,怕是会遭人嫌弃。正巧赶上我做衣裳,小米不妨随我一同学习制衣之法。并非阿姊我自夸,我于针织刺绣,可谓是无一不精,你可知道我为了习得这些技艺,吃了多少苦头!“
小米一直都渴望学习制衣,只可惜张家贫困,没有布料可供她练习。即便来到盛京,每日虽能吃得好、穿得暖,但她手头也并无多少银钱去购置布料。如今二娘愿意传授她,小米自是欣喜若狂,却还是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芷兰。
那眼神分明是在询问阿姊,自己是否可以跟随二娘学习。芷兰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只要你喜欢。”
小米顿时喜笑颜开,宛如初升的朝阳,郑重地向二娘点头“我愿意学。”
二娘高兴的拉着小米的手,开始教她什么料子耐穿,什么料子适合做外衣,什么适合做襦裙......
小米听的津津有味,大眼睛亮晶晶的。芷兰在后边默默摇头,想不到小米喜欢这些。芷兰对做衣裳可不感兴趣,她觉得那纯粹是在浪费她的时间,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她不会做,所以就不感兴趣。
她觉得想穿就去买好了,何必费力自己学着做呢?可转念就想到自己在上水村食不果腹那段时日子,那时吃都吃不上,没衣裳穿还有钱买?不禁心里暗暗训斥自己,如今是手里有俩钱烧包了就知道买......
可她对做衣裳的确不感兴趣,或者说是没那个耐心。
二娘领着她们继续朝长街深处行进,越往里走,芷兰越觉得情况有异。道路两侧竖着木栅栏,栅栏内站着高矮不等、年龄各异的男女乃至孩童。他们衣着整洁,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然而,她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并非盛京人士,反倒更似农户。只因他们的肤色与她当初在上水村时如出一辙,皆是面色蜡黄、消瘦不堪。不少人站在栅栏外,貌似在挑选货物一样,挑挑选选。
她压低声音询问二娘,站在栅栏里的是些什么人。二娘凑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这些都是奴隶,长街里贩卖奴隶的多了去了。不过,也不全是奴隶,还有一些是佣人,可以花钱雇他们做事。”
芷兰凝视着站在栅栏里的那群人,其中最小的不过五六岁……她身为母亲,心猛地被刺痛。她告诫自己,不可滥发善心,天下之大,需要拯救的人众多,她一人之力岂能救得过来?然而,望着那些年幼的孩子,乖乖地站在那里任人挑选,她的内心愈发沉重。
这分明是贩卖儿童、拐卖人口!在现代,也有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专门拐卖儿童去卖,每每听到此类事,她都愤恨至极。
此刻,她站在这里,目睹如此明目张胆的拐卖行为,心中难以言表……
古代何来人权之说?人算什么?连草芥都不如,为了一口饭而卖妻卖儿之事屡见不鲜。
或许只有处于社会底层的人,见到这样的场景才会有所触动,而二娘对这样的事情已然司空见惯。
见她们对着奴隶凝视沉思,二娘以为她们不明就里,便开口说道:“其中有些农户是借了子钱(高利贷)去购置耕种的牛,后因无力偿还,只能变卖宅子和田地,继而被迫卖身为奴以偿债。
还有些是家中田地遭那些大地主权贵霸占,这帮农户所种粮食半数要上交给他们,余下的还需缴纳赋税,根本没有余粮养活家人,唯有自卖自身。
更有许多是外地流亡的难民,被私人购得后在市场上贩卖。这些奴隶的价格比牛马更高,一头牛需几千钱甚至上万钱,而这些奴隶则要几万钱。”言至此处,二娘凑近芷兰耳畔轻声道:“听闻贩卖奴隶每一百个,那帮商人便能获利二十几万呢。”
芷兰只感心头愈发沉重……
二娘又接着道“你我这般皆属于佣工,可你知道吗,这盛京有多少佣工的主子是不给佣钱的,能有口饭吃就算主子家心善了。这满盛京也就咱们侯爷不为难咱们,该给的佣钱从未短缺。”
芷兰意兴阑珊,已无心再逛,原本的好心情此刻消失无踪。
二娘也瞧出芷兰兴致不高,虽不明缘由,还是很识趣地张罗着回府。
一路上二娘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今日尚未带你去街市逛逛,那里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各类物种一应俱全。”
芷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中始终郁郁不乐。
回到府里二娘给她和小米量了尺寸,又拽着小米开始学习如何裁剪衣裳。
李桂香在一旁看着新奇,可她不敢上手,常年劳作手上都是厚重的老茧,生怕自己上手把料子划抽丝了。
听到要给自己做两身,李桂香咋也舍不得。直摇头“我不要,我这身上够穿,给芷兰做就成!再不,就多给小米做一身。”
无需芷兰开口,二娘就劝道“您可别不舍得穿,这都是您闺女孝顺您的。您穿了新衣裳,芷兰妹子瞧着也高兴不是!”
李桂香还是不想要,二娘直脾气,也不管李桂香的推辞,上来就拉着李桂香给她量尺寸。
见此情形芷兰会心一笑,原本有些抑郁的心情稍微平缓了一些。
她不是观世音菩萨,就算是心疼这世间所有的人,她也不会变法术,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能过得有声有色。
若是老天爷真给她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她希望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是幸福平安的。
可惜,她这样的愿望无法实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任其发生。
虽然接纳了这个世间的现实,可她这几日兴致的确不高。原本因为放假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了。她这人是有点多愁善感,有圣母心却没有圣母的命,既然拯救不了所有人,她就只能让自己活的更冷漠。
耕种礼之前的这几日,芷兰在宅子里,除了和二娘几人一起吃饭说说话。其他的时间都用来回空间干活。
她空间里后酿的这批酒已经好了,浅尝一口竹香悠长。
看见竹楼里的中药,她琢磨了琢磨决定还是要喝的,不为生孩子,就算为了健康也要喝的。
除了喝中药,她开始学着锻炼身体。别的她也不会,简单的瑜伽、慢跑、跳绳、游泳她还是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见那帮被圈在栅栏里的奴隶时,她就觉得自己一定要锻炼身体。
一定要让自己的身体更结实,万一有一天她遇到点什么事,别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耕种礼具体都做些什么她不清楚,毕竟她现在在茂陵住着,她也不愿意去打听这些和她无关的事。
耕种礼还没开始呢,赵破奴带着七八个府卫来了。
一来就与芷兰说了正事“这几名府卫身手都不错,侯爷担心府里只有翦祁一人,若是遇到事恐保护不住你们。特意让我调几名府卫送来,日后有何事也可直接让他们去做,”
芷兰瞧着赵破奴身后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下意识点头,这宅子里都是女人确实需要几个保镖。
没想到这冰碴子还挺暖心,难怪二娘对他赞不绝口。
紧接着赵破奴又问芷兰“酒坊酿的酒何时能好?”
芷兰正色道“这酒不出一旬就好了。”她空间的酒都已经好了,只是为了稳妥,酒坊的酒怎么也要再过七八天才能出售。
赵破奴颔首“再有一旬刚刚好过了耕种礼,这酒到时我来负责运走。”
芷兰浅笑“看来日后我要与赵司马共事了。”
赵破奴爽朗一笑“这跟酒有关的,没有我赵破奴不喜欢的!”
芷兰让赵破奴等下,然后回楼上取了一陶罐酒下来。这酒是她刚刚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味道比起外面酿的多了竹子香。
赵破奴咧着嘴笑得开心,接过酒爱不释手“张娘子酿的酒连长平侯都惦记,可见你这酒的与众不同了。”
赵破奴又道“这每年八月盛京祭祀的活动最多,社稷和酎金祭都在八月。像酎金祭祀,这酎酒可是要年初开始,反复酿制九次到最纯时,到了八月才能献祭的。
献祭后的酒,一半留存于宫里,剩余部分则由陛下赏赐给大臣。可也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品尝此酒,唯有两千石以上的官员,方能有幸获赐一升。每年,长平侯都会留半升酒予冠军侯,我也曾有幸跟随品尝过两次。那酒的滋味,令人回味无穷,一口饮下,便身轻如燕,飘飘欲仙!只可惜,如此美酒实属罕见,此生除了酎金酒,我所尝过的最佳美酒,便是张娘子所酿。”
芷兰轻声呢喃“反复酿制九次?”她好奇地追问道“这酎酒饮用后是否容易醉人?”
赵破奴颔首“即便是酒量极佳之人,一碗下肚,也会如同置身于船上,飘忽不定!”
芷兰对这种高度数的酒并无好感,此酒需反复酿制九次,或许类似于现代二十多度或是三十多度的白酒吧?她未曾品尝过,相较于高度数的酒,她更偏爱度数稍低一些的。
她眉头微蹙,深思一番后说道“盛京的百姓是否也钟情于这种令人沉醉的酒?那我们何不尝试酿制这样的酒?想必百姓应该会喜爱。”
赵破奴却摇头否定“这酎酒唯有少府下的汤(酒)官有权负责酿制,寻常百姓家并无此资格。
且不说这资格问题,单是重复酿制九次所需的酒引、程序之繁杂,普通人家根本无力承担。即便是那些家财万贯的商贾,也不敢轻易涉足。”
芷兰心中了然,然而,她却并不以为然。他人无法做到,难道她拥有空间也无法成功吗?她可以不在酒坊进行试验,但可以在空间中尝试这反复酿制的酒,也好明白这酒究竟有何独特之处。
赵破奴进来时,手提一个食盒,此时仿若突然忆起,遂将食盒推送至芷兰面前,缓声道:“今日侯爷入宫,获赐些果子。侯爷他不喜甜……”赵破奴暗自翻了个白眼,继而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故遣属下带来,女子皆爱甜,留予你们享用。”
芷兰面露讶异之色,挑眉打开食盒,定睛一看,里面竟是葡萄和桃子……虽然,此桃子较现代小些,然于这封建王朝,能得见桃子,实令她惊诧不已。“这是桃子?”
赵破奴嘴角微扬,笑道:“张娘子好眼力,正是桃子。”
“此时节竟有桃子?”芷兰拿起一个不大的桃子,好奇地询问赵破奴。
赵破奴颔首应道:“此时节自然无,陛下于无极宫辟地一方,专作种植西域果子之用,然所产果子甚少,宫内尚不够分,唯咱们侯爷有此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