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榆州曹家正积极忙碌几日后的庙见礼,庙见礼这种事芷兰不懂,赵彤华带着她一起准备各项事宜。
夏朝得律法规定,天子可以建立七座庙,诸侯可以建立五座庙,大夫是三座庙,士一座庙。
这种庙称为祖庙,家庙,父庙,而普通百姓是不能建立家庙地,除非身有官职但最低也要是士级别地。
普通百姓想祭祀祖先,父母,那就只能在家里。曹远达虽任亭长之位,可远远不够能建立家庙得程度。
曹家是有一间专门供奉曹远达父母,祖先排位的屋子,只需要三月后选定一个吉利地日子,由新妇亲自准备各色食物,酒水,糕点,由新婿带领进入,若是大家族则会有专门唱祀词的,普通百姓家就有新婿代劳。
而父母健在的话,是不方便出现的要回屋躲避。
听赵彤华说,大概就是新婿禀明祖先,娶了一位贤良淑德的新妇,敬公婆,敬夫君,主中馈,家中顺遂云云……
新妇只有正式的行了庙见礼,才算真正成为新婿的妻子,可以改口称为夫人。
若新妇没来得及庙见礼就死于非命,那夫家会将新妇安葬在新妇娘家的坟地,如家人不认或是家人离得远,那就只能是葬在姑女坟了。
她天不亮起来做饭,然后侍奉公婆,又要赶回自己的屋里陪着曹知谦用餐,这也是侍奉夫君的一项。
好不容易忙完了早上,她要进空间收拾菜地,鸡蛋,酸崧,米面,竹子.....火急火燎的忙完这些,披上轻裘就往李桂香那里赶,教小米做吃食,陪着李桂香说说话。
每日真是忙的脚打后脑勺,赵彤华请了乳医(妇科)过来为她瞧身体,穷苦人家娶新妇没有这些说道,娶了就娶了哪还给检查什么身体呢。
可条件但凡好些的人家,在庙见礼之前是一定要给新妇找乳医仔细看看身体的。
庙见礼后新妇就要承担为曹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对新妇来说身子骨硬实怀了孩子才有力气生。所以庙见礼之前的几日要请乳医为新妇好好检查一番,再开上一些补药。
这女医工瞧的也确实仔细,可越瞧面色越严肃,眼神时不时瞥向面容平静的芷兰。
这给一旁陪着的赵彤华看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乳医可是榆州很有名气的,多少人家的夫人女娘都请她去给调养身子。不自觉压低声量“新妇的身子如何?”
医工蹙眉不说话,仔细摸着脉看着芷兰,越摸眉头皱的越紧,她没回赵彤华的话而是问芷兰“你的月期可是迟迟未到?”。
稍作迟疑,她颔首应道:“是,一直未曾。”
赵彤华在一旁犹如五雷轰顶般呆立当场,“还未来月期?吾家新妇已然年方十五,待到今岁王春(新年),便已满十六了。怎会还未来月期呢?”她的话语,既似在诘问芷兰,又似在自我拷问。
十五岁之所以能够成亲,亦是遵循着自古以来阴阳调和的至理。女子通常在十一二岁便会迎来月期,即便稍晚,也不过十三四岁罢了。故而,十五岁的女子便可嫁作人妇,为夫家传宗接代。
乳医深思熟虑后,方才徐徐言道:“我仔细为新妇把过脉,新妇的体质尚佳……只是若一直未来月期,恐怕难以受孕。”
赵彤华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如泄气的皮球一般,绵软无力地瘫倒在席子上,口中喃喃自语着:“这怎会如此?那我儿……”
赵彤华的脑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思绪,一片茫然,甚至连乳医何时离去都毫无察觉,更别提临走时那句“新妇底子还是不错的,待她月期如约而至,定能为您生个白胖的儿郎……”她完全没有听进去。
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何儿子的婚事如此多舛?定亲不久,新妇就撒手人寰,好不容易觅得一个聪慧且能主持中馈的好新妇,如今却又难以受孕……
她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才会让儿子屡次遭受这般磨难……
芷兰此刻也是窘迫至极,看着赵彤华那如遭雷击的面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慰。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迟迟不来月事,要知道上辈子她十二三岁就来了,身边的女同学也都大抵如此。倒是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十六岁才来,她一直觉得自己这具身体有些与众不同,或许是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内分泌失调,所以才会比别人更晚成人。
只是听赵彤华与那医工的交谈,似乎她这种十五还未来月期的极为特殊。
初雨扶着恍惚的赵彤华回了屋子,她心里也有点发毛。
夜晚,曹知谦如往常一般归家,先是去请了安,待他请安完毕回到屋内时,便如雕塑般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她深知,曹知谦定然已经知晓了一切,于是她微微一笑,轻声安抚道:“今日乳医来过了,给我开了几副药方,说我底子很好,只是月期如今尚未到来,可能难以受孕。乳医也说了,只要我月期来了,就可为曹家开枝散叶。”她并未觉得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在现代,许多夫妻都面临着不孕不育的困扰,人家照样领养孩子,生活得幸福美满。
然而,如今她身处于古代,自然不能像在现代那般豁达。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时代对子嗣的重视程度犹如泰山之重。只是她如今才十五,要孩子这种事,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曹知谦心不在焉地点头,面色严肃,宛如寒风中的青松,与往日那如春风般和煦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她瞬间捕捉到他情绪的细微变化,她的眸光黯淡下来试探地问道:“你有心事?是因为我……怀孕的事情?”
曹知谦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安抚她:“没有,我只是在思考村子里的一些琐事。”
然而,他的笑容在她的眼中,显得如此牵强。她心中的疑虑愈发沉重,宛如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笑容逐渐僵硬,但她依然努力维持着应有的风度,轻声说道:“今日我特意准备了肉醢面,味道鲜美,你尝尝看。”
他嘴角轻扬,微微颔首,轻声应道:“好。”说罢,他缓缓起身,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移步回了厅堂,静静地等待着福子送来餐食。
她亦起身,端坐于胡床上,上身前倾,透过门上那层薄薄的素纱,隐约可见他孤身一人,眉头紧蹙,犹如被乌云笼罩的山峰。她的心头猛地一紧。
或许是在现代她童年的经历,她的心异于常人的敏感,她总是不自觉的对别人付出善意,她只是希望因此能得到别人的喜欢。
可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她是不自信的,在现代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而她自己的婚姻也以离婚收场。
她见识过男人的无情和虚伪,在她内心深处对婚姻和伴侣早已经失去信心了。
和曹知谦在一起她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气了,她苍老的灵魂与曹知谦这样陌上人如玉的少年在一起已经是很尴尬,很令自己羞耻了。
可他的温柔与包容渐渐消融了她所有的尴尬与羞耻,也是他的包容与温暖让她觉得真挚的感情或许也是有的。
她敏感,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让曹远达夫妻对她不满意。
她是个很悲观得人,一旦感情中她觉得对方有所退缩或是与之前她认识得有所不同时,她就像扇贝,很快合上自己得贝壳,害怕别人来伤害自己。
她是悲观得所以也就格外得敏感,她太擅于捕捉自己在意人得一举一动。
曹知谦不高兴,她能感觉得到,毕竟她们在一起相处已经快三个月了。曹知谦得情绪变化她还是能觉察得。
而曹知谦此时坐在厅堂,完全没有注意到芷兰对他的默默观察,也浑然不觉在这短短几息之间,芷兰对他的行为已经生出了诸多臆测。
他此刻的心情犹如一团乱麻,原因无他,请安时阿母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让他惊讶不已,但还不足以让他的心绪如波涛般烦乱。
芷兰如今才十五岁,再等上两年也并非什么难事,倘若到时芷兰依旧不能为曹家开枝散叶,他大可以纳妾,生下孩子养在芷兰名下也是一样的。
可阿母却并不认同,妾生子即便过继到主母名下,也是如同那见不得光的老鼠,招人嫌弃,将来长大入仕,也会成为他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昏暗的卧室,心中不禁轻叹,阿母的意思犹如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他,如若芷兰十六岁还未能……阿母就要为他娶一平妻。
只有平妻生下得孩子才能名正言顺,届时就是过继给芷兰也不会有人指摘孩子得出身。
他忧虑娶平妻是一则,不过一个平妻,不过是为了延续香火罢了。倒也不至于让他心绪烦乱。
然而,若芷兰此生真的未能诞下自己的孩子……他只担心她的内心会如坠冰窖般失落。
可他却不知道,他此时忧虑的事情,与芷兰的想法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另一边,赵彤华与曹远达也将今日乳医的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曹远达沉思片刻后说道:“知谦不日将赴盛京,我儿若想在仕途上一帆风顺,那子嗣问题便是重中之重,若无嫡子,万万不可。我看不必再等,现在就可为知谦寻觅一位身体康健的女子。不过,这并非娶平妻,而是纳妾!”
赵彤华满脸疑惑:“我可是跟儿说过要娶平妻的,不然孩子的身世如何不被外人诟病?将来即便入仕,也难免会被人轻视几分?”
曹远达连连摆手:“你这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知谦若想仕途顺遂,就必须有所依靠。牧谦那小子对我毫无父子之情,又怎会对咱们儿子真心相待?芷兰虽万般都好,却有两点不足之处,一是出身低微,无法为儿子提供助力;二是身子,难以孕育子嗣。她平白占据着正妻之位,却对知谦毫无益处。因此,只能先给知谦纳妾,让他尽快有子嗣。来日若能去盛京,遇到门当户对的女子,再娶一平妻也未尝不可。”
赵彤华凝视着良人,沉默良久,心中虽明白这是为了儿子的前途,可……想到芷兰自嫁进门来,对她们一直兢兢业业,没有丝毫过错。如今良人只顾着家中利益,可芷兰……她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曹远达似乎明白夫人沉默的缘由,不禁语气有些沉重:“你莫要妇人之仁,耽误了知谦的前程。明日你就去找官媒,其他条件都不拘,只要身体底子好,能尽快为知谦生下儿子即可。”
赵彤华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是,曹远达又似突然想起什么:“庙见礼先作罢,待明年再见也不迟。”
赵彤华惊愕不已:“良人,这如何使得?芷兰毕竟是咱们明媒正娶的新妇,三月不见家庙,恐怕会有闲言碎语传出。若再拖到来年……那外人会如何议论咱们家?”
曹远达却丝毫不以为意“不过议论几句算不得什么,听我得,庙见礼先作罢,待来年再说不迟。”
曹远达得打算虽未言明,可赵彤华如何不明,这是.....不打算认芷兰这嫡妻。
一连数日她异常沉默,曹知谦误以为芷兰是被乳医的话扰了心神,忧心忡忡。于是,每夜他都如呵护珍宝般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无需忧虑,待他们抵达盛京,定会寻觅那声名远扬的乳医为她调理。
她如温顺的小猫般,静静地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聆听着他的宽慰。
她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宛如一座雕塑,任由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白皙的面庞,眼里满是温柔与缱绻。“若是此生你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子嗣,也无需惧怕,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旁。我不会再迎娶他人,此生唯有你一位妻子。倘若你真的无法生育,那我便纳妾,让她生下的孩子过继到你名下,那便是你名正言顺的孩子。”此刻,他已然下定决心,此生除了芷兰不再娶平妻,有芷兰他足矣。明日他下值归来,定要向母亲表明心意。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感受着他的温暖,倾听着他的承诺,只觉得眼眶酸涩,泪水决堤。
她曾经以为,在这个时代,只要坚守自己的内心,便不会轻易受到伤害。然而,不知不觉中,她动了情,有了爱。她曾经的想法是如此美好,倘若有朝一日嫁给一个花心的郎君,她只需守住自己的真心,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郎君有多少孩子,孩子是哪个女人为他所生,她都可以不在意。可如今,她却急切地渴望怀孕,渴望与知谦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她无法忍受他与其他女人有孩子。只要一想到他与别的女人缠绵,她就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寒冷如影随形,紧紧包裹着她的全身。
这一夜她做梦了,梦见她小的时候,梦见父母离婚她被扔在外婆家。梦见自己一个人光着脚丫在空无人烟的地方大喊爸爸妈妈.....
次日清晨,她悠悠转醒,只觉脑袋昏沉无比,浑身更是软绵绵的,好似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福子听到动静,赶忙进来,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碗蜜水。
“我是不是起迟了?”她心中似有所感,今日的阳光都已洒进屋内,而自己却才刚刚起身。
福子瞧着新妇那苍白的脸色,以及有些肿胀得的双眼,不禁忧心地道:“婢子本想今日进来叫醒新妇的,可少主临行前特意嘱咐婢子,万不可进来打扰您歇息,说是您昨夜未曾睡好。夫人那边,少主已经前去请安并说明过了。”
“噢……”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似木偶般喝了口水,真的是昨夜未曾睡好,她只依稀记得梦中的自己一直在拼命奔跑,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源源不断......
她的声音沉闷而又压抑“我收拾一下去阿母那里,你去和夫人说一声。”
福子行礼后,仍是放心不下,“新妇您脸色实在不佳,莫不如今日就在房中歇息?”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心中仿佛被一团阴霾笼罩,在家中待得愈发烦闷,只想出去走走,好散散心。
福子无奈,只得取出一件轻裘衣,然后才缓缓退了出去。
芷兰出了曹家一路步行,天越来越冷了,可瞧着丝毫没有下雪的迹象。每到冬季街上的人就少的可怜,能出来走动的,不是迫于生活无奈出来讨生活挣钱的,就是家里富庶身穿皮裘像她这种随处走走散散心的。
月亮桥之所以到了冬日还热闹非凡,是桥上河里不少讨生活的,而许多富庶人家的郎君,女娘会穿着保暖的轻裘在这附近游玩,买点新奇地的东西。
富庶还是贫穷一打眼就能看清,穷人身穿纸裘,富人身穿皮裘。求人脸色蜡黄满是褶皱笑得小心翼翼,富人脸色白皙容光焕发,笑容灿烂,举手投足肆意潇洒。
她属于什么呢?她想,她应该属于穷人那系列的。
她是穿着轻裘,可这轻裘不是她自己花钱买的,是曹家的,按着她自己空间里存下的钱算,她不过就是平头百姓,身价真赶不上曹家。
一路胡思乱想却也不知不觉就到了刘桂香住的房舍,而此时大门打开着,院子里熟悉的大嗓门让她愣了一瞬,她快步进院。
张大顺,张大安,万叶子,李桂香,躲在万叶子身后的小米,以及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与小米差不多大的女孩。
几人都是背对着她,所以她看不这两个不熟悉身影具体长相,可她心里隐隐有预感,这两个陌生的身影应该是和张大顺有关系的。
李桂香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其他几人面对着李桂香,张大顺为首指着李桂香厉声呵斥“你有家不回,不回家伺候舅姑,躲在这里享清福嘞,住着大房舍吃香的喝辣地,你完全不拿俺这良人当回事嘞!不拿张家当回事嘞!你信不信俺休了你嘞!”
李桂香站在房檐下,纵使平时脾气硬一些,以夫为天的性子此时让她也是敢怒不敢言,频频瞥向院子里的女人,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张大安此刻真是后悔死了,小米回家看他们,晓得她如今和兄嫂一起住,他和叶子就想跟着来看看。
谁承想张大顺带着小嫂偷偷跟着他们也来了,这进了院子他还没等和兄嫂说句话,大兄就冲了进来,对着李桂香又叫又骂。
这让兄嫂咋想?这不以为是他带着大兄来闹腾地?真是冤枉死他了!
李桂香只是一个劲憋着嘴哭,张大顺硬着头皮劝道“大兄,有啥事咱们回家再说嘞,就是在这说咱也关上门再唠嘞,喊得左邻右舍都知晓了不好看呐!”
张大顺怒目瞪着张大安“别跟俺说那些没用地,你眼里还有俺这个大兄嘞?她在这住着你咋不跟俺说嘞?你还偷偷来嘞?你们一家子想着要飞呀,咋地分了家就想抱着你兄嫂地腿想过好日子嘞!”
张大安也怒了“大兄你说这是啥话嘞?啥叫抱着兄嫂地腿嘞,你这话说地也忒难听嘞。”
张大安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嫌俺话难听嘞?曹家说话不难听嘞,你们一家子多精嘞,老早把小米扔到曹家去吃香地喝辣地。分家地时候还跟俺哭穷嘞,俺可没你这么个弟嘞!”
张大安又气又怒“大兄你咋变成这样嘞?”自从娶了小嫂大兄简直变得他都不认识嘞,又是喊着分钱又是喊着分家,连弟都不认嘞?
站在门口的芷兰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大顺和张大安这是分家了?只是她不明白张大顺带着小老婆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