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画摊子离的并不远，宋枢在人群中穿行，很快便找到了那个围满了孩童的摊子。
在一群豆丁大的小萝卜头中间，宋枢这个高大的大人显得尤为显眼。
一个扎着双垂髻的小姑娘仰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她看着身旁这个“大哥哥”，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讶与好奇。
“大哥哥，你也是来买糖画的吗？”小姑娘软糯的嗓音里带着疑惑，伸手拽了拽宋枢的衣裳。
宋枢低头看过去，正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闻言微微颔首道：“是。”
小姑娘见这个漂亮哥哥同自己说话了，高兴的眯了眯眼睛，问道：“大哥哥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糖画？阿如想做一个小兔子的！”
“我想……”宋枢垂眸思考了片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抚摸着腰间的红尾挂饰，轻声道，“小狐狸的……”
“哇！”小姑娘闻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眸中的光更甚，“阿如也喜欢小狐狸！大哥哥摸过小狐狸吗？”
宋枢扬起唇角笑了笑，道：“摸过，他是我的……。”
“宠物！”小姑娘眸中发出羡慕的光。
“不，”宋枢摸着腰间的红尾挂饰，轻声道，“是朋友，他是我的朋友。”
一个在漫长时间里，陪伴了他九百年的……朋友。
小姑娘并不知晓宋枢经历过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个大哥哥，竟然可以和小狐狸做朋友，真是太厉害了。
糖人小贩做糖画的速度堪称神速，很快便轮到了小姑娘，扎着双垂髻的小姑娘踮起脚尖，将手里的铜币递给小贩，高兴道：“叔叔！我要一个小兔子的！”
“好嘞！”小贩笑着接过铜币，不多不少正好五个，他将铜币放入一旁的盒子里，熟练的拿起糖勺，在竹签上绘制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小兔子好喽！”小贩将做好的小兔子递给翘首以待的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兔子，高兴的张大嘴巴“哇”了一声，“谢谢叔叔！”
握着刚做好的兔子，小姑娘晃着脑袋离开了摊前，临走还不忘和宋枢打了个招呼，说下次再见。
宋枢看着小姑娘蹦跳着离开后，将目光重新投到摊位上。
“呃……公子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小贩似乎没想到，还有大人来买糖画，不由得愣了一瞬。
“小狐狸的。”宋枢道。
“好嘞！五文钱！”
宋枢刚想将手里吴有疾给的铜币放进盒子里，就有一只手抢先一步，往盒子里扔了五个铜币。
宋枢一愣，握着铜币的手顿在半空中，他侧首看向身旁，一个红衣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长了一张清秀俊美的脸，鼻梁高挺，目若星辰，墨色的长发用火红的发带高高束起，垂在身后，一身箭袖长袍也是热烈的红色，边缘用黑色的丝线绣着祥云纹样。
宋枢目露疑惑的看着那少年，这人他并不认识，看这着装样貌，也不像是芦元村的人。
“这位道友，”红衣少年笑着凑近了宋枢，小声道，“方才，我都看见了。”
宋枢：“？”
少年见宋枢还是不明所以，于是又凑近了些，道：“方才那偷儿正欲摸那姑娘的荷包，是公子出手教训了他，是与不是？”
“……”宋枢没想到，自己只是轻轻抬了抬手指，竟还能被发现。
“我远远便察觉到了术法的波动，待我赶到之际，便见公子若无其事离开的身影……”红衣少年狡黠的笑了笑，“敢问公子是哪家仙门的弟子呀？”
宋枢一时有些惊异，这少年对术法波动的感知竟如此敏锐。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小贩已麻利的绘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公子，您的糖画好了！”
这只由糖绘成的小狐狸蜷缩着，蓬松的尾巴绕在身前，两只前爪搭在尾巴上，小巧的下巴搭在前爪上，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慵懒可爱。
宋枢伸手接过那只糖画狐狸，眸光低垂，一只红色的杂毛狐狸逐渐与手中的糖画重叠。
红衣少年见宋枢的目光都在手里的糖人身上，抿了抿唇，又往前凑了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许是身旁的目光太过灼热，宋枢终于偏头看向他，缓声道：“这位公子，我与你似乎并不相识。”
红衣少年站直了身子，昂首道：“在下樊星云，乃是望陵宗弟子。”
“望陵宗？”宋枢闻言一愣，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一个仙门宗派。
见宋枢听闻自己的来处，却毫不震惊，樊星云一时有些无措，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怎么没什么反应？”
“我……该有什么反应吗？”宋枢微微皱了皱眉，疑惑道。
樊星云：“我说，我乃是望陵宗弟子！”
宋枢：“望陵宗……是何宗何派？”
听见宋枢的话，樊星云仿佛看怪物一样看着宋枢，手指着宋枢不断的哆嗦着，震惊道：“你你你你……你不知道望陵宗？！”
宋枢眨了眨眼，歪头问道：“我……该知道吗？”
樊星云一时噎住，无措的张了张嘴，半晌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望陵宗在仙门中，乃是仙门百家之首，可谓是家喻户晓，上至垂暮老人，下至三岁小儿，就没有没听过“望陵宗”名号的，无数修士挤破头也想进望陵宗。
就算是在凡间与妖界，提起“望陵宗”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可是……可是……这人明明是个修士，却没听说过望陵宗。
樊星云呆愣在原地，宋枢见他仿佛被下了定身术一般，没再说什么，略过他便往回走，打算回去找吴有疾。
刚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道：“多谢樊公子替在下垫付的五文钱，改日再见时定当如数奉还。”
说完，拿着糖狐狸，施施然走入了人群里。
樊星云在原地站了半晌，直到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
“喂！星云师兄！”一个同样墨发高束的少年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方才叫你都没听见。”
樊星云僵硬的转了转头，双目无神的看向来人，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道：“于岚，望陵宗……很不出名吗？”
于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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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枢握着糖人回了吴有疾的摊前，吴有疾正替人写着书信，宋枢便悄声站到了他身后。
手里的糖人晶莹剔透，香甜的味道从中散发出来，宋枢一口咬在狐狸耳朵上，甜腻的味道霎时在舌尖绽开。
宋枢垂眸盯着那少了一只耳朵的小狐狸，口中甜腻的味道不断蔓延，和当年云阁里那支的味道一模一样。
宋枢低垂的眸子里，吃到糖的欢欣黯淡了许些，许久，又低头咬了一口。
吴有疾写完书信，回头便看见宋枢站在那，一声不吭的啃糖人。
“宋兄，”吴有疾道，“如何，这糖人可还满意？”
“嗯，很甜。”
宋枢看着吴有疾，伸手将方才的五个铜币递还给他。
吴有疾震惊的低头，看了看宋枢手中的五枚铜币，又抬头看了看那只糖人，最后落在宋枢那张清隽的脸上。
“你……你……宋兄，你这糖人……”吴有疾有些无措的看着宋枢，这糖人该不会没付钱吧。
宋枢：“方才有个红衣少年，替我付了五枚铜币。”
吴有疾一愣，疑惑道：“红衣少年？”
“嗯，他说自己是望陵宗门下弟子。”宋枢将铜币放在吴有疾手心里，低头看着自己的糖人，又咬了一口。
“？”吴有疾整个人恍若被雷劈中，“你说……望陵宗？就是那个第一仙宗‘望陵宗’？”
宋枢慢条斯理的将糖人吃完，抿唇道：“我并未听说过望陵宗，并不知是不是你说的‘第一仙宗’。”
吴有疾闻言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像是无法想象，这世上竟有人不识得“望陵宗”的名号。
这时，吴有疾忽然想起，宋枢不识得本朝文字，不知晓名扬天下的“望陵宗”，举止又是风华绝代，难不成……
吴有疾骇然大惊，用一种宋枢并不能理解的目光注视着他。
这一刻，宋枢在吴有疾心中的形象，更是从“世家大族子弟”，变成了“隐世神秘的世家大族子弟”。
难怪难怪，想来也只有隐居避世，遗世独立，不问世事的世家大族，才能养育出宋兄这般人物啊！
吴有疾用一种“我已经将一切都看透”的目光注视着宋枢，欣然颔首。
正琢磨着把竹签扔在哪儿的宋枢：“……？”
“宋兄，那望陵宗的仙长，为何要替你付铜币？”吴有疾疑惑的问。
“……许是，有缘。”宋枢犹豫了一下，而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吴有疾闻言眼睛一亮，激动道：“那岂不是说！宋兄你有仙缘！”
宋枢一言不发，走了两步将竹签扔进了隔壁酒摊旁装垃圾的布袋里。
仙缘这东西，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寻觅无果，但还是执迷不悟，甘愿耗费一生的时间，去寻求虚无缥缈的修道成仙路。
也有些人，身负浩荡仙缘，却对此一无所知，生老病死，与凡人无异。
宋枢看向吴有疾，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无底的深渊，他微微垂眸，遮住了眼底意味不明的光，轻声道：“你，想成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