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凉,月色如水。
京都没有宵禁,一到晚上,整条玄武大街的都热闹的很。
商贩不会收摊,游人不会归家。
华丽非凡的画廊在湖面上缓缓行驶,将平静的湖面漾起清浅的波纹。
皇城的位置在整个京都的正中央,通天台在皇城的西北方,正好临近着繁华的玄武大街。
银月之下,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通天台上,银辉洒落其身,宛若神明降临人间。
宋枢站在通天台的最顶端,俯视着整个热闹至极的京都城。
通天台太高了,高到宋枢只能看到灯火阑珊下的人们,不停的张着嘴互相交谈,却听不见人间喧嚣的声音。
“宋枢。”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枢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龙袍加身的苏淮缓步走到宋枢的身旁,缓缓站定。
他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他是一个人来的。
宋枢毫不惊讶苏淮知道自己在哪儿,毕竟这里是皇城,在这个遍地都是皇帝眼线的地方,只要宋枢不刻意隐藏,苏淮都能找到他。
“白天的时候,我还有事没有同你说完。”苏淮站在宋枢的身侧缓缓开口。
他没有用“朕”,他用了“我”。
宋枢没有看他,纤长的睫羽低垂着,只是沉默的看着底下的万家灯火。
苏淮见宋枢没有理他,也不生气,继续道:“你说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宋枢依旧没有回答他。
苏淮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宋枢,我想……”
这次,没有等苏淮说完,宋枢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低声道:“苏淮,我不明白。”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沉默了下来,宋枢没有继续开口说不明白什么,苏淮也没有开口问。
到底不明白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苏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他闭了闭眼,像是孤注一掷般的道:“宋枢,我需要你。”
宋枢没有回答他的话,依旧垂眸看着底下的玄武大街,说起了另一件事。
“当年,我刚认识你不满一年的时候,你还是个皇子。”
宋枢声音很轻,苏淮下意识仔细聆听他的话。
“那时候,你曾经说过,你不信这世上有长生,你说,有功夫寻那长生,倒不如多看看底下的百姓……”
宋枢轻声说着,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悲凉:“那时候的你,不信长生。”
“我不明白,不过短短的几十年,你怎么就变了呢?”
苏淮听着宋枢的话,攥成拳的手用力到骨节都有着泛白。
宋枢并没有等待苏淮回答他,而是继续道:“我不明白,是什么改变了你?”
“是这几十年的独揽大权,还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是他人生死皆在你一念之间的生杀予夺,还是……因为我?”
宋枢终于转头看向了苏淮,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迷茫。
“苏淮,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你瞒着我做的那些事,看的那些书,我都知道。”
此话一出,苏淮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但是你做的所有事,我都从未过问过,我侥幸的想着,你或许只是一时好奇,只要你不找到我,我就可以一直当做什么都看不见。”
宋枢长睫颤了颤,眸中划过一丝哀伤:“可是你还是找到我了……”
苏淮双拳紧握的手骤然松开,像是有什么枷锁在这一刻彻底断开。
他不敢去看宋枢,而是低头去看底下的京都城。
“宋枢,人都是会变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谁会一成不变。”
“没错,我是偷偷看了很多有关长生的书,我也偷偷派人去找了我父皇曾经研究多年的成果。”
“没错,我的确是想长生不老,我一开始也的确是想瞒着你,不想用这些事来打搅你。”
“可是……”苏淮转头看向宋枢,双眼直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苏淮的眼中透着一股黔驴技穷的疯狂,他微微上前了一步,凑近了宋枢。
“我查了所有的书!找了所有的办法!可是都没用!宋枢!我没有找到长生的办法!”
“你是我最后的仪仗了!宋枢!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会帮我的对吗?”
宋枢静静的看着苏淮,一言不发。
苏淮也没有等宋枢开口的意思,他继续道:“你一定有办法,毕竟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
他说着,目光落在宋枢那张依旧年轻的脸上,这张脸和他们当年初见时一模一样。
一样的清隽冷冽,一样的冠世独绝,时间仿佛遗忘了这个青衣公子,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苏淮的目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里面满是疯狂。
宋枢微微阖眸,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没有办法。”
这句话像是一枚导火索,彻底点燃了苏淮,他忽然变得非常暴躁。
他有些疯狂的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了宋枢的胳膊,大声吼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宋枢被吼的微微皱眉,旋即苏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匆忙的松开宋枢的胳膊,向后退了两步。
已经被岁月侵蚀的脸上,满是慌张与无措:“对……对不起,宋枢,我不是……”
宋枢重重的闭上了眼睛,像是不愿意再看。
从一开始,他觉得苏淮像是脑子不太正常,时而沉稳,时而活泼,性格变化无常。
但是宋枢知道,其实苏淮是正常的,他只是用活泼来包装自己,用稳重来告诫自己。
而他的本质,宋枢很多年前就知道了,就是像现在这样,暴躁,疯狂,和当年的苏铖一模一样。
宋枢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苏淮会变成第二个苏铖,但是苏淮一直将自己的本性压制的很好,哪怕是登基以后,也从未暴露过暴躁疯狂的本质。
几十年的相安无事,就在宋枢觉得,苏淮不会再步他父亲的后尘之时,苏淮的举动彻底打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其实宋枢因为伥蚁所结下的因果,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清理干净了,但是他一直没有离开。
因为他早就把苏淮当做是朋友了,是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以他不停的给自己,也在给苏淮找借口,心中始终存着一丝侥幸。
只要苏淮没有找到自己,没有开口向自己寻求长生,没有不利于天下百姓……
那么他永远都会包容苏淮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永远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是……命运再次对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