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也把和离书和遗书搁在一处,想着到时候托人拿给她。”那双锋利的眸子中的神采因失落的缘故而变得黯淡,“我还跟她承诺,说我不会碰她。等我死了,她再挑个人家改嫁了便是。”
“将军啊,您说得轻巧!苏家的寡妇,谁敢要?”祁夫人道。
“苏家算什么?她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只要想嫁,就能嫁。”苏唳雪摇摇头。
祁夫人叹道:“可女子嫁谁都是枷锁。”
婚姻是一把枷锁,夫家更是一个牢笼。
漠北蛮荒,农户粗鄙,祁家儿子是十里八乡少有读过书的秀才,他们俩一个喜欢吟诗,一个喜欢听,心想这就是夫唱妇随。
成亲那晚,万千红烛跃动着喜悦的焰,不谙世事的少女被丈夫抚慰般的亲吻逗得咯咯狂笑,身体跌出衣袍。男人将她手指一节节摊开,爱怜地抚着她乌黑清冽的发,不断变幻着爱抚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始终不打算放人。一缕阳光扫过眼前人清浅的面容,瞬间便模糊了样貌,仿佛他整个人随时会化进炫目的日光里。她痴迷地望着,心底里骤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潮涌,男人捕捉到她异样的兴奋,将纤柔的双臂一次次摁去头顶,驾轻就熟地在那年轻而美丽的躯体上撩拨出一阵凌乱的悸动。
她感到一种濒临绝望的快乐与痛苦。就像一尾鱼,甘愿溺死在流波里。
可两年来,他被酒熏得太狠了。
数不清的夜里,词章的韵脚挥成雨点般的拳头,骑在她身上打。她心脏惊恐地狂跳,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着,大喊救命。
他把她打得多惨哪!后来,只要声音一大,她就惊恐。
女人善良、弱小,有冷暖饥饱、喜怒哀乐,是一种多情而短暂的生命。
就像烟花,绚烂,瞬逝。
可苏家的女孩子不是。
将军的心是铁做的,冷漠、强悍,既不弱小,也不多情。除了嘲讽和蔑视,那张脸上从没有过第二种表情。
这么伤心干什么呢?
茶煮好了,祁夫人给苏唳雪沏上。
“三道茶,用小的家乡话叫‘绍道兆’,头道苦,二道甜,三道有回甘。就像人生,先吃苦,方吃甜,最后温故而知新。”
黑衣黑甲的人却眉目一凛:“你是南诏人?”
祁夫人微微一笑:“将军怎么知道?”
“在南诏,这是王族招待使臣的礼。”苏唳雪幽幽地道,“据说,南诏国每逢有重大盛典,便要举办歌舞宴,饮的便是三道茶。后来,这礼节从宫廷传到民间,逐渐风行。”
“那我的身份,将军会觉得不好吗?”
苏唳雪深深看她一眼,摇头:“不会。我只是惊讶于你会离乡背井到这么远的地方。”
“小时候,因为我娘生不出男孩,父亲休了她。我本来有个妹妹,三岁时淹死了。每次娘亲心情不好,骂我都是说,你替她死。连祖母也不喜欢我,因为除了我爹,其他叔伯都生了儿子,她就一直骂我娘生不出儿子,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祁夫人道,“所以,我从小就想离开南诏。”
“是他们不对。”苏唳雪垂眸,叹道。
祁夫人笑了一下:“没关系,都过去了。多亏将军派人重建饮马场集市,现在,我赚钱了,寄回去给我爹,让他转交给祖母。他说,老人家现在特别想见我……可我不回去。”
“还是要见的,他们老了,万一有什么真的来不及。”
“可如果我回去见他们,就对不起我母亲了。”祁夫人道,“还有枢儿,她也不是男孩,他们不会喜欢的。”
苏唳雪觉得胸膛里憋闷,大口喘了一下气。
这浪迹天涯的女子心底里压抑着太多无助,迷惘,甚至悔恨,若非出于绝对信任,是断不肯将这心绪坦露给另一个人的。
“我知道,你因为我的身份才愿意对我提及过往,为了安慰我,令自己又痛苦了一遍。”黑衣黑甲的人站起来,郑重施礼,“我不该沉溺于自怜,连职责都忘记。”
天赐的东西不一定是礼物,但那也得扛。靠自己扛不住,就拉起手来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