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牢笼紧靠墙壁,只有右侧有人。
初时两人互不搭理,陈牧没那个心,对方也没那个意。
只是这诏狱里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
一顿只有一个馒头不说,大多数时候都是嗖的,一口下去还半口麸子
那菜汤就更别提了,清的能照出人影来,悦来楼的泔水都比那有味道。
陈牧连着三天一口没吃一口没喝,饿的头晕眼花之时,边上的狱友看不过去了。
“小友,吃点吧”
“虽然口感不佳,总能果腹不是”
陈牧憋了好几天,第一次听见人声,立刻顺着话音看了过去。
就见这位一手端着木碗,一手拿着黑了吧唧的馒头
一口馒头,一口汤
那令陈牧难以下咽的饭食,对方竟吃的慢条斯理津津有味。
最后竟然连一点渣子都不放过,活着汤底喝了个干干净净。
陈牧立刻知道这位绝对是个狠人!
有样学样拿起令人作呕的馒头,闭着眼睛一狠心,几口就吞了下去
陈牧强忍着反胃对着老者躬身一礼,可谓礼数周全。
“多谢老人家提点,小子醒的了”
其实老者不说,他也准备吃了。
难道还真能饿死不成?
“嗯,孺子可教也”
“看你好像不是官身,因为什么进来的?”
“诶,说来话长”
就这么着,陈牧渐渐的和这位搭上了话茬。
老者被关了多年,也想打听一下外面形势。
陈牧则看老者仿佛不一般,试探着能否烧个冷灶。
一老一少各有心事,各有所求一来二去还真就熟悉了起来。
若非身在昭狱,朝不保夕
还真有一丝忘年交的意思。
通过交谈陈牧也得知了这位的身份。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这位居然是先帝时的督查院右副都御史严刚严子穆!
得知此人身份,陈牧想也没想纳头便拜:“恩公在上,请受小子一拜”
这一拜把老头也弄懵了,连忙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口称恩公”
“小子家住济南府,我家姓陈,家父陈东坡”
严刚有些浑浊的老眼翻了翻,思索片刻还是疑惑摇了摇头:“济南?老夫没去过济南府呀,小友认错人了吧”
陈牧连连摇头,激动的解释道:“二十五年前家父曾去西北行商,路上因为让路之事惹恼了知府家的公子,是当时身为巡按御史的恩公出手,才让家父得脱大难”
“小子名字之中这个牧字,就是家父取自恩公的字稍作变化而来,是为此恩终生不忘之意”
那位说陈牧说的是真的么?
就这么巧合?
还别说,这回陈牧说的真是基本没掺假。
他爹当年的确是被严刚救了,也的确多年来不住念叨,感念其救命之恩。
只是陈牧这个牧,可和严刚一点关系没有。
这名是陈牧爷爷给取的,意为州牧之意。
八竿子打不着的俩字,硬是通过陈牧一顿胡扯,成了感恩的铁证了。
人这嘴呀!
严刚思虑片刻,也恍然想起往事:“原来是那位小兄弟,诶呀侄儿快快请起”
这位也是活明白了,侄儿都叫上了。
“你父亲如何了?”
陈牧神色一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家父前些年因故过世了”
严刚一愣,随即有些萧索的长叹一声:“你爹当年独走西北,那是壮如虎狼的人呐,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诶,天妒英才呀”
陈牧躬身再拜,恳切道:“有恩公这句话,先父足慰平生了”
俩人这么一相认,顿时亲近不少。
严刚一口一个贤侄,陈牧初时还恩公恩公的叫,后来也听话叫了声伯父。
“伯父,您在此地关押多久了?我去年进京就曾打听过您老下落,可却无一人得知呀”
严刚面色稍微一黯,随即苦笑一声:“老夫是洪德二十四年进来的,屈指算来,五年了”
这话听得陈牧嘬舌不已,那可是五年呀。
就这个生不如死的地方,老爷子能活五年。
真人杰也。
陈牧试探打听了一下老爷子是为什么进来的,怎么今上登基大赦都没放出去。
可老头只是摇头苦笑,并未解释太多。
其实陈牧不知道,这老头是因为党争进来的。
也着实是倒霉!
先帝年号洪德,除了长公主外,共生有五子。
皇长子朱君泽,乃薛皇后所生,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袍的姐弟,早早的就被立为了皇太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八岁那年因为天花夭折了。
次子德王朱君泓
三子信王朱君洛
四子庆王朱君洵
五子吉王朱君涣。
都是嫔妃所生,并无嫡庶之分
四子年纪相仿,虽然性情各有不同,却也难分高下。
加之洪德帝晚年因服用丹药导致身子亏空的厉害,一时之间出现了本朝罕见的夺位之争。
其实说是夺位,其实和几位皇子的关系还真不大。
毕竟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虽然出身皇家成熟的早了些,可个人实力有限,也无非是党争抬出的牌子罢了。
本来这个夺位这事和严刚没什么关系。
虽然他官位不低,可品性刚直,一生清正,并未参与其中,心心念念只做个纯臣。
按理讲这种臣子无论谁上位,都是妥妥不倒翁。
可坏就坏在他性子上。
洪德二十四年,事实上的皇长子德王遭到诬陷,一时难以辩白。
时任督查院右副都御史的严刚意外得知真相,毅然上书为其喊冤。
可那个时节,哪有什么黑白对错,哪有什么冤不冤?
德王赢了,就是冤枉
德王输了,那便是罪有应得。
可惜最后德王在其他三位兄弟围攻之下,输了。
虽然严刚并不是二皇子一党,可也被强行找了个莫须有的理由关进了昭狱。
这一关就是五年!
哪怕今上登基,都没把他放出来。
属于典型的政治斗争牺牲品,极为悲催。
外界甚至渐渐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不过虽然被关了多年,严刚的脑子依旧清晰,听了陈牧编排叙述的自身遭遇之后,便开解道:“贤侄放心吧,过几日你就能出去了”
“昭狱之中有的是高手,分得清是自尽还是谋杀”
“你的身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那是比御史更容易点火就着的群体,等闲动不得的”
陈牧心中发苦,自家知自家事。
他最大的祸事其实是把事办砸了,现在蹲在昭狱无人问津,恐怕也是有人想惩戒自己的想法。
“谢伯父吉言,若小侄此番能出去,必为您奔走一番,早日得脱樊笼”
“那感情好,多谢贤侄了”
他这么一说,严刚也就那么一听。
其实谁都没抱太大希望。
陈牧是病急乱投医,烧个冷灶碰碰运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严刚是更为直接,既然是故人之后,提点一番结个善缘罢了。
小皇帝没把他放出去,自然是有些事情在里面的,这不是陈牧一个小小举人能办的到的。
正如严刚所预料的一般,陈牧坐监第七天的时候,终于被人想了起来。
哗啦一声,牢门大开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