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军人赶忙跑过来从地上扶起柳雯。
可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迷茫地看向搀扶自己的严旅长。
“老白,老白在哪儿?”
“他...”
严旅长低下了头,“被埋在泥石流里了...”
怪不得。
老白火化的时候,没有人通知她。
因为所谓的“火化”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他们把泥土塞进了盒子,然后告诉她,这就是白鸿。
可是...
她和老白朝夕相处了二十年,又怎么可能没有预感呢?
叶清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便要摔倒。
林逸及时扶住了她。
他有些愣神地看着花丛中,盛满干涸泥土的匣子。
尸骨无存。
如今,唯一能代表那位看不上自己、反对自己和叶清苒在一起的男人存在过的,只有盒子里一捧泥土。
“姨父...”
叶清苒嘴里喃喃着,然后不自觉抱紧了林逸。
后者轻轻环住她肩膀,轻抚脊背。
很快,叶清苒极力压抑着的哽咽声便传进了林逸耳朵里。
她从小就和白鸿很亲近,因为在父亲责骂自己、教训自己的时候,自己只要找到白鸿,他就会安慰她、陪她去玩,给她买好吃的,宠得不行。
儿时的她觉得,白鸿更加有血有肉,更像自己的父亲。
而叶霆只是逼他前进的机器。
可当白鸿也有了女儿,叶清苒才意识到,父亲其实都是一样的。
如今。
儿时对她最好的那个,最宠她顺着她的那个男人。
永远离开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林逸...我好难受...”
她总觉得心脏缺失了一块。
“白叔不想看你哭,你开心一点,今天是送白叔离开的日子....”
林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安慰。
“妈妈....”
小妮子白幕雪看到妈妈竟然哭了,直接就终止和大哥哥的玩耍,跑过来拉着柳雯的衣袖。
“妈妈,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啦?”
柳雯只是神色痛楚,张了张嘴却无法言语。
白幕雪疑惑地看了一圈。
周围有很多强壮的穿着和爸爸差不多衣服的男人。
她忽然觉得很憋屈,用力捶打严旅长的大腿。
“坏蛋,你们欺负我妈妈做什么?爸爸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可厉害了,最见不得妈妈哭了!”
爸爸。
你怎么还不出来呀,妈妈被欺负啦。
你快来保护妈妈。
“小雪。”
柳雯的瞳孔逐渐有了焦距,默默挣脱严旅长搀扶,她俯下身,和白幕雪蕴着泪光的眸子对视。
“你以后要学会自己独当一面,不能再指望爸爸帮忙了,知道么?”
“妈妈...”白幕雪撅着嘴巴,“我知道啦。”
“乖。”
“跟爸爸道个别。”
柳雯轻叹一口气,站起身子拉着白幕雪的手,看着黑匣子前面,穿着军装的白鸿对自己展颜笑着。
那相框仿佛活了过来,让柳雯有些失神。
“为什么要跟爸爸告别啊?妈妈,是爸爸不要我们了吗?”
众人心头狠狠一抽。
“小雪,爸爸不是不要你了。”柳雯眯起了眼睛,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发现自己内心的悲伤。
她忽然仰起头,一滴浊泪自眼角滑落。
“他啊,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小雪长大,爸爸就回来看你了。”
“你要永远记住...”
“你的父亲,是一名光荣的军人。”
……
很快,追悼会开始了。
这次的动静并不大,来到现场的都是一些国家骨干。
某个地方,一名老者被一群军人簇拥着,他看到白鸿的相框出现在眼前时,神情有些恍惚。
“小白,你是我最后一个徒弟,却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没想到咱们师徒俩最后一次见面,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默默看着相框里笑容灿烂的英俊男人。
“你犯了军纪,还没接受处分呐,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是不讲情理,你来求求情,带瓶好酒,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你怎么不来啊?你小子一向油滑得紧呐....”
“白鸿...”
“走好....”
一队穿戴整洁的列兵踏着响亮的正步走过来,为白鸿盖上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
众人肃然起敬,对盒子敬了个军礼。
严旅长踢着正步一步步来到盒子前面,小心翼翼地为白鸿整理五星红旗的棱角。
随后,他猛地转身,面向众人。
没有任何扩音设备,他的嗓音坚毅而洪亮。
“白鸿同志,奋勇救灾于一线灾区,在一起突发泥石流灾害中为给救援大部队垫后,被泥石流吞没,壮烈牺牲!”
“在白鸿同志的带领下,泥石流灾害共救出幸存者四百余人,泥石流灾区三十名志愿军战士全部归来,零牺牲,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今日,特为其颁发特等功勋!!”
两名小战士喊着一二一,一起拖着一块牌匾向严旅长走来。
严旅长接过象征“特等功”的牌匾,走到柳雯面前,默默敬了个军礼。
“家属带领。”
柳雯回了个还算标准的军礼,接过特等功,却根本没去看一眼内容。
别人恨不得用十辈子去拼来的功勋,在柳雯眼中和废纸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如果能让白鸿回来,她觉得一百个,一万个一等功都不稀奇。
追悼会结束之后。
严旅长带着一名小战士找到了林逸。
他此时跟叶清苒、柳雯在一起,听见有事要与自己谈,便起身跟着严旅长离开了。
门口。
严旅长问道:“你就是小林同志吧,我认得你。”
林逸点点头,没觉得奇怪。
不过严旅长说的“认识”其实是他曾经在地震中救过林逸。
林逸都记不清了。
“首长,您找我何事?”
严旅长看了眼身旁的小战士,“老白临走前,给你留了一句话。”
给我留?
林逸一愣,不知道老白为什么不给叶清苒留,不给柳雯、白幕雪留,而是给自己留了遗言?
他郑重地点点头,“白叔说什么?”
小战士眼神悲伤,追忆道:
“他说,如果你们能平安走出去,告诉一个姓林的小子,老子承认你了,以后你要是敢对清苒不好,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一字不落地重复了白鸿的话,连语气都模仿得像模像样。
严旅长笑了,“的确是老白的语气。”
林逸眼神错愕。
他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天穹。
无数云彩仿佛汇聚成了一张英俊挺拔的身姿,背对着自己向天空敬礼。
这人间就是不讲道理。
没有长亭古道,没有折柳送别,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有人永远停留在了昨天。
严旅长回敬了个礼。
其实。
白鸿一共给两人留下遗言。
林逸只是其一。
另一句是留给严旅长的。
“替我照顾好雪儿,这辈子欠她的,老子下辈子再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