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真的彻底地乱了。
即便两位王氏,趁完颜珣昏迷之际专横独断,且第一时间便掌控住了殿中在场的所有人。
然而天还尚未拂晓,其消息却已然早早传至皇宫之外了。
皇帝昏迷不醒,三皇子夜半遭刺,被疑为凶手的二皇子,竟然也畏罪自尽。
而原本立为太子的大皇子,却又早已夭折。
现今整个朝堂的视线,皆齐刷刷地聚焦于两个仅有四岁,被养育在宫中的四皇子与五皇子的身上。
只可惜四皇子一脉子幼母弱,待得知消息的群臣赶赴皇宫之际,其年幼的四皇子尸体,方才刚被力士太监从莲花池内打捞起来。看那泛白的皮肤,少说也是泡了好几个时辰了。
至于其生母史氏,更是早已香消玉殒,就连尸体都落了个支离破碎。
据传是误闯了皇帝的豹园,遭里面的猛兽生吞活剥所致。等到掌管豹园的力士太监赶来时,其身体也早已没了个人形。
至于情形到底是否属实,已然由不得这满殿的文武百官再去质疑了。
只因仅仅剩下的一个五皇子,如今还被两位王氏给紧紧的捏在了手中,让这些群臣们,丝毫不敢再有逾越半步的想法。
四岁的五皇子年纪尚小,其母又早早死于难产之中,故而早早就被两位王氏养在她的宫闱之中。
如果是这倒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五皇子,还是个有名的痴傻儿。
懵懂无知且先不说,毕竟只是个四的幼子而已。可四岁之年龄竟还口不能言,寝不能安,纵使大小方便之事,亦是难以自理。如此这般,又如何能登大宝?可无可奈何,这已是当今唯一的血脉骨肉了啊!
这也就是为何,两位王氏在得知自家儿子被刺,以及二皇子自缢的消息后。其宁愿冒着完颜珣醒来后的雷霆震怒,也必须杀了这四皇子母子俩的原由了。
只要是傻子都知道,不论是完颜珣,还是这满堂的文武,他们的选择只会是那个四皇子。
纵使两位王氏如何使力,也没人会让那傻子上位。
而且两位王氏,现在就算再对那四皇子呵护有加,也难以动摇其母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若只让他母亲一人死的不明不白,那还不如让一个傻子坐在那个位子上,自己也是落了个安生。
最起码,也算是保住了皇太后的身份不是,免得落了个未来算账的风险。
更何况,这完颜珣能不能醒来,还不是由她们姐妹俩说了算吗?
果不其然,待天色大白之际,只听在那庄严肃穆的皇宫之中,突然就有钟声骤然响起。
低沉而雄浑的声音,纵使处在皇城之外几里之路的百姓们,亦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敲钟之人神情庄重,每一次的敲打都仿佛带着一种节奏感,像是在奏响一支悲壮的挽歌,回荡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威严且又庄重。
一连九道钟声,且又反复敲打五次,合计九五至尊。它仿佛就像是向满京城的人,预示着一个信号。
大金国此时最伟大的皇帝……完颜珣…驾崩了。
此时庐江郡王王府内,也是忙得热火朝天,杨康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穿上了他那连夜新制的郡王丧服。只待穿戴完毕,然后又整整齐齐地领着府中所造册登记之归属,其躬身候在王府朱门之外,只为等待着宫里的圣旨到来。
尽管他内心已是一片欣喜,但在表面之上却是一直保持着悲伤的神情,以免落得了他人的口舌。
前一天,自己还因为和亲之事,而担惊受怕了半夜。
可没想到才过了一夜的光景,这金国皇庭内,竟然会发生了这等大事。
皇帝驾崩,三个皇子身死,纵使聪明如他,也不禁心中嘀咕起来。
莫不是自己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贵人不成?
要不然哪有这么凑巧之事发生。明明自己都要被赶去西方的余辽之地和亲去了,没想到这事情竟然还能出现反机。
和亲是和不成了,谁家皇帝死了还有和亲的。再等下一次,最少也是三年后了。
到时候自己只要随便找个娘们成个亲,嘻嘻……
只是让他疑惑的是,自家林师弟这一夜到底跑去了何处,自昨日半夜传来消息至王府后,自己就一直没有找到对方了。
这让一直忐忑的杨康,心中更加的不安了起来。
莫不是,这事乃是林师弟所为?
可随即,他又连忙打消了心中的疑惑,若只刺杀王子一道,他还愿意相信八分,毕竟王府护卫也就这样。
可若能送那个老不死的归天,林志北都能做到的话,他却是万万不信的。
如果对方真有这等的本事,纵使以后他身登大宝了,也觉难以心安也。
就在他心绪万千之际,从皇宫走出的无数传旨太监,其中一个也是终于来到了庐江郡王府邸门前。
来人没有半点啰嗦,下马便是掏出怀中绢布宣读起来。
先皇帝章宗第六子…故赵王完颜洪烈独子…庐江郡王完颜康听旨:
念尔父过往功绩,此番庐江郡王私自离京一事暂且饶恕,若有再犯,定不轻饶!现今真龙归天之际,郡王去往旧辽国和亲之事,也暂且作罢!庐江郡王完颜康当以皇家子孙礼入宫礼孝,以慰真龙在天之灵。礼孝之后,当另有重任,望尔以后勤勉政事,为我大金国之繁荣昌盛尽心尽力,切不可再行鲁莽之举,有损我大金国之威名。
另,继天兴统述道勤仁英武圣孝皇帝之陵寝修建之事宜,则着令庐江郡王多加费心。礼孝后即日动身,其务使陵寝规模之宏大,彰显我先皇之威仪。
钦此!
传令太监宣读完毕,当即就将圣旨高高托起,待杨康等人拜礼完毕,这才缓缓放入他的双手掌心之间。
期间全然没有半分的交流,更不提半分的茶水孝敬,当即转身上马便就扬长而去。
留下杨康一伙人懵逼当场。
尤其是杨康本人,只觉从一个泥潭跳入到了另外一个泥潭。
跑去修建皇陵还不如跑去和亲呢,前者禁欲三年不说,还得整天与泥巴打着交道,可后者最起码还能白得个公主,偶尔也能尝尝腥味不是。
念及此处,其薄薄的一方绢布,顿时就被他紧紧的握在了手中,搓成了一小团。
“王爷,这圣旨可否交由属下,供于后院宅堂之内。”
庐江郡王虽说只是郡王,可府邸依旧有着长史官职,也属是上面派下,起到监督藩王之耳线,领王府内外之掌度。当然小是小非之上,也有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联。
若犯错而不提醒者,当作重罚。
故而,杨康此举,府中长史立马就是跳将了出来,赶紧劝诫了起来。
“哼……”
杨康也没搭理于他,只将手中绢布向着对方一抛,便就转身回到了王府之中。
大有一副老子都要去修坟了,你又能奈何得了我的架势。
长史见状唯有苦笑,只能移步跟上,口中更是不断催促。
“王爷,按孝礼,你当要去宫中守礼二十七日,方才能出宫领命修缮皇陵。”
“滚……”
……
杨康这边一回到府邸之中,就直奔后院而去,直到来到林志北的院落之中,这才停了下来。
果不其然,此时只见那道身影,正恣意的躺于庭院的藤椅之上,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捏着一枚精致的印玺把玩着。
印玺缺有一角,似有黄金填补。
杨康眼尖,就在林志北把玩之际,不经意的瞄到了印玺刻面,只见好像刻有八个模糊的篆字。
见到来人,林志北依旧悠然地躺在藤椅之上,完全没有半点起身的打算。
“呵呵,恭贺杨师兄,喜贺杨师兄,总算无需再做出女儿之态,被送去旧辽国和亲了。”
杨康嘴角微微抽搐着,面色更是愤愤不平。
“这有什么可祝贺的,这修坟远不如去和亲呢!”说完稍作停顿,紧接着又满脸疑惑地看向对方。
“林师弟,你坦白跟我讲,这老东西一家之变故,莫不是你所为?”
林志北听到这话不禁噗嗤一笑,随即顺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与印玺,露出了一脸的促狭笑意。
“杨师兄,你猜呢?”
杨康眉头紧蹙,低沉嗓音苦涩说道:
“林师弟,你也莫要跟我打这种哑谜,赶快讲来!”
林志北微微一笑,语气亦是异常的平和。
“杨师兄,你又何必如此急切呢?现今你的机遇就在眼前,就看你能否把握住了,你难道不觉得,修缮皇陵是件美差吗?”
杨康脸色一变,向前迈进一步,紧紧盯着林志北。
“林师弟,你我自小便就相识,论智谋,我自认不比你,可也不差。我可不觉得修缮皇陵是件什么好事。再说了,我刚刚问你那老不死一家之事,你也莫要拿别的搪塞于我。我…我可不像白师叔那么好忽悠。”
“咳咳……”
林志北脸上尴尬之色一瞬而过,随即眼中又不由闪过一丝狡黠,脸上笑容反而较之从前更甚。
“杨师兄,你何必如此执着呢?有些事情,说破不看破,岂不是更好。”
“这么说来,此事真是你所为?”杨康面色一变,语气都开始颤抖起来。
林志北见状,微微叹了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继而又微微的摇了摇头。
“是我又非我,只不过是有些人推波助澜罢了。”
“林师弟可愿与我详细道来?”杨康脸色略微缓和少许,可本能的驱使让他不由问将出声。
林志北只是沉思片刻,便就将昨夜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随着林志北的娓娓道来,其原本脸色已是缓和过来的杨康,又变得阴晴不定起来。继而又开始变成了,惊吓过度的模样儿。
“这皇后和元妃也未免太过残忍,太过胆大了吧?”
“哈哈,些许小事师兄就吃惊如此,那以后又如何能成大事?你可知,摩尼教众已是快要布置妥当,开始行动了。而你这次能外出修缮皇陵,不正也是你成就大事的好机缘。”
林志北生怕对方不明,又继续耐心解释起来。
“此番那完颜珣死去,只留下一个痴傻幼子,那两个老女人最为防范的还属你们这一脉的藩王们。
故而,只有远离中都,才好日后行清君侧,登大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等皇家子弟,当该去往皇宫给这完颜珣守孝礼,期间你那名义上的那些伯伯叔叔们,肯定会趁机拉你一起发难,到时候你当独善其身,万不可去犯糊涂。需知当初完颜珣夺位之时,这满堂的文武皆是帮凶,那些文武若为了保命,又岂能容得下你们再次起势。……”
随着林志北一字一句的耳提面命,杨康也不由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待他再看向林志北时,以往那轻佻的眼神,已是变得凝重了几分。
“林师弟省得,此事我心中自有分寸。”
说罢,两人又是一阵寒暄后,杨康这才作了一揖,欲就转身离去,可待才刚刚转身,竟又蓦然回首。
“师弟,刚才种种我皆忘记,师弟日后但有所为,师兄也必不会再去追问。若待一日师兄能够大宝,这江山当归师弟一半。……”
这次说完,再也没有停留,已是大步迈出了院中。
唯留下林志北独自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吹起林志北的衣角,仿佛也吹乱了他心中的思绪。
“杨康啊杨康,但愿你以后还能记住今日之话吧!……”
可话音落下之际,他的目光不免又落在了一旁的矮几之上,不由自主地就是抓住了那枚精致的印玺把玩起来。
“呵呵,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也不知这个玩意儿是真是假,不过既然能落在完颜珣的宝库之中,当也算个宝物吧!纵使是敲碎了,应该也能雕出两块牌子来?”
说完,仿佛犹不可信,又拿在手上丈量起来。
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两字。
“四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