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江正愁无心腹人使唤,可巧宋清来了。他在庄上不见太公回返,便寻到乌龙院。
宋江找个私密处与宋清耳语一番。
宋清苦脸道:“兄长,这样不太好吧,不是玩人么。万一传出去,兄长这好不容易才有的名声可就毁了。”
宋江挥手道:“玩物丧志,玩人丧德,我比你清楚。不过义感君子,利动小人,不如此又有何办法?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想不出来。”宋清摇头道。
“你就按我说的做。从小到大,你有哪次按我说的做吃过亏?”
宋清张了张嘴,又闭上,自去按宋江吩咐的布置不提。
随后几日,崔月儿病情一天好似一天,待过了七八日,便痊愈了。因花荣着急上任,这天宋江便从酒楼叫了筵席与花荣饯行。
正饮酒间,忽然那看管花逢春的婆子来报,说刚才花逢春在巷口被人抢走,往城东去了。
花荣听了大惊,急忙与宋江一起去寻。待来到巷口,人群中哪里看得到。花荣纵身上了一处临街民房的房顶往东看,他目力甚好,看到一人抱了个襁褓正要出东城门。看襁褓颜色,正是包裹花逢春的。他知会宋江一声,便拔脚追去。
那人转眼间便出了城。出城之后,脚步放缓,花荣近了许多。听到一阵哭声,花荣心下登时一松,他笃定自己武功,只要能找到逢春,便能营救出来。他不敢追的太急,怕那人狗急跳墙,害了孩儿,因此悄悄跟在后面,伺机夺回。
那人没发现花荣,只抱着孩子一直前行。待行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前面树林有处亮光,却是从一个架在半树上的木屋中透出。木屋有个梯子通到地面,那人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花荣仔细看了,那木屋并无地道之类通往别处。料定那人插翅难飞,他便不急进去,先四处勘探了一圈。他学过兵法,开战之前查探地形几乎已成习惯。
待转了一圈,周身上下收拾停当,花荣绕到木屋后,正要杀进去。忽然见一个黑胖子走到木屋前,不是别人,正是宋江。
宋江道:“张三,你把那小孩交出来。”
那人抱着花逢春从木屋中跳出来,把一把匕首放在花逢春颈侧,道:“宋江,你这厮又来坏我好事,逼急了老子,我便与你个死孩子。”
宋江略一思忖,道:“张三,你郓城虎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我敬你是个汉子,不愿恃强凌弱。我听人说你好赌如命,我却不信,你可敢和我打个赌?”
“有何不敢?”
“我若动手打你,别人只道我以力服人,凭白污了我及时雨宋公明的名头。我任你打七拳,不反抗,也不躲闪。你要是能打倒我,我二话不说,抬脚就走,再送你一锭大银;若是打不倒我,便把小孩还我,我还给他父母,如何?”说着宋江从怀中拿出一个银锭来。
张达疑惑道:“你当真不动,任我打七拳?”
“大丈夫吐个唾沫地上能砸个坑,我宋江在郓城也是个响当当的的人物,还能言而无信?”
“好,有种,我今日就跟你赌了。”
张三把花逢春放下,来到树下,运了运气,道:“宋江,我先让你个便宜,我这一拳打出,有多种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横出,或直送,或内缩,或旋转,你挡住第一股,挡不住第二股,挡住第二股,第三股劲力又能如何?”
花荣听到此心里一惊,一拳打出多种劲力,实在闻所未闻,今天当是遇到高手。宋江平时看上去其貌不扬,不像身怀绝世武功的样子,竟如此托大,难道是真人不露相?他悄悄拿出弓箭,只要情形不对,便要射张三一个窟窿。但又觉那张三一拳多种劲力,技击之术应是远高于自己,只怕无用,心中不由暗自焦急。
宋江哈哈大笑:“少说废话,你便打来。”
那张三大喝一声,拳风大作,“呯”的一声,一拳击在宋江胸口。宋江身子晃了晃,退后一步。
花荣听了那拳风,只怕打在自己身上,也要倒上一倒。宋江脸色竟然不变,心里佩服,暗道这宋江果然是能挨。
张三道:“好个金钟罩!不过我这一拳,只用了三成力,若是全力打出,只怕三拳便送了你性命,你可还要打?”
宋江道:“便是我送了性命,只怪自己本事练的不到家,怨不得你。”
张三听了,“呯呯”又打出两拳,都击打在宋江身上。
宋江仍是若无其事。
张达叫道:“你这如何有反震之力?莫非是练了少林寺的金刚不坏神功?”
宋江并不多言,微微一笑道:“还剩四拳。”
“你这反震之力,震得我胸内腹中五脏一起翻转,你若够胆,便让我调息片刻。”
宋江答应了,那张三歇了半盏茶功夫又挥拳打。
这次挥拳却是无声无息,宋江跨前一步,胸口微一低陷,又挡住了。反倒那张三往后退了一步,他道:“你这厮耍赖,把我的拳劲用来打我。”
宋江一笑:“愿赌服输,赌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我只说让你打,自己不动手。刚才你受自己拳劲,可是我动手了?如何怪我。”
那张三听了,又是一拳打出,这次挥拳仍是无声无息,但速度不快,显见其中蕴力甚大。不知那宋江如何化解,花荣暗暗着急。
只见宋江抢先跨上两步,竟在刹那间,占了先机。花荣深知高手对敌,能在对手出招之前料到,实是极大的难事,通常只需料到一招,便足制胜,这宋江竟然抢上两步,实在是了不起。
只见那张三拳头又是打在宋江胸膛,这次张三大叫一声,直跌出两尺,脸色苍白,应是受了伤。
宋江缓缓开口道:“还剩两拳,你歇一歇再打吧。”
张达也不作声,又歇了两盏茶功夫,才爬起来。他运足气力,又是一拳击出。只见宋江身形抖的向上一拔,张三这一拳本是要打宋江胸口,但他这一拔身,拳力便中在小腹上。
宋江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面如金纸,道:“你武功练的不容易,又不是罪大恶极必死之人,我若用胸口接拳,只怕震死你。”
张三呆立片刻,拜倒道:“我早听说及时雨宋江声名遍天下,还不服气,如今,你拼着这身本事尽废,也要保全我性命,也罢,这最后一拳不打了,那小孩便与了你吧。”说完他踉踉跄跄,奔林外走了。
宋江又吐了一口血,委顿于地。花荣自学武以来,从来没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高手争斗,冷汗把后背衣服都浸湿了。他从树后跳出来,冲上去拜倒:“多谢哥哥搭救我孩儿,只是犬子何德何能,竟坏了哥哥这身绝世技艺。”
宋江笑道:“不管什么绝世技艺,都是学来的,可算身外之物。人命要紧,我自不妨事,且先看看你孩儿。”花荣抱过花逢春,已是哭累了,酣睡未醒。
花荣又拜宋江两拜,道:“花荣无以回报,愿为兄长杀一个人。”
宋江心里不由一冷,连忙推辞道:“这,这,你我相识不久,虽是一见如故,但杀人这种事……还是不必了吧。”
“这就不好办了。”花荣为难道,“除了杀人,我也没有别的技艺。”
“无需如此,我不用贤弟卖艺。”
花荣脸色忽然变了。
宋江急忙描补道:“呃,也不需贤弟卖身。如果贤弟坚持相报,这份人情暂且记下。”
花荣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最好。”他扶着宋江回乌龙院养病,又连着服侍几日。
宋江再三催促,花荣这才辞别宋江,往青州而去。
花荣走后,宋江也缓了一口气,要落下花荣这份人情,不如此高义,只怕万难。若是那花荣久在郓城,还可下水磨功夫慢慢谋划。如今行险一搏,应是没露什么破绽。
且说花荣上路,出了郓城县境,方把那日宋江救花逢春的一些细处对妹子花雕说了。他这个妹子,虽然有些莽撞,看起来大大咧咧,但若是用起心来,也是个细致人物。
花雕疑惑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本领?你我兄妹技击之术不算低了,怎么听都没听说过?”她玲珑玉鼻轻慢的往上一翘,嘴里漏出了不屑的声音:“该不是骗子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花荣用右手大拇指搓了搓中指上的老茧,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动作。
花雕追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这里面的确有点……有点意思。”
“你是说那宋江吗?”兄妹连心,花雕猜出了花荣所想。
花荣不回答,只说道:“一开始我也没有觉察出,这两日才有些醒悟。妹子,你先说说你发现的疑点。”
花雕道:“我们刚到客栈里住的时候,客栈外面就有几个不尴不尬的人。等我们住到宋江那里,那些人就都不见了。那些人若是冲着我们来的,应该会一直跟着吧。”
花荣点点头:“有点道理。”
“看宋江的做派,他在郓城县里应是一号人物,我们住在他家,怎么会有人来偷抢侄儿?那人自称郓城虎,看名号还是个本地人!”
“妹子说的是。这两天我偷偷打听过了,郓城从没有这么一号人物。”
花雕气鼓鼓道:“兄长,这要如何是好?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着急。”
“不用着急。我们除了丢了你侄儿,虚惊一场之外,可吃了什么亏?宋江如此行事,无非是想结交我们,这是人之常情。什么是出人头地?宋江这样的人物肯结交我们,就已算是出人头地的一小步了。我辛苦练武,考中武举,除了报效国家之外,图的不就是这样么?”
“那以后呢?我们明面上毕竟是欠宋江一个人情!早晚要还!你就不怕他出个什么难题么?到时是帮他还是不帮他?他所作所为可不是正途!”花雕如连珠炮一般发问道。
花荣叹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今正途难为,若真要是到了支撑不下去的那一天,歪门邪路只怕也顾不得了。”
无独有偶,郓城县里,送走花荣一行人,宋江和宋清兄弟二人也在说话。
宋清道:“好不容易蒙骗花荣过去。”
宋江摇头道:“没那么容易,他读过兵书,不比别人。”
“那……那我们抢他儿子的事被他看出来怎么办?”宋清不由紧张,话语里带了点结巴。
“看出来又如何?我们示好给他,已是足够了。山东地界做武官,没那么容易。你没见朱仝前一阵子脸上都被刺了字么?”
“仅仅示好就够了么?”
“你放心,他过几日定有书信来,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他现在不管怎么猜测,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真正本事。过一段日子,我一封书信送到汴京去,青州知府就会给花荣出个大大的难题。我到时出面替花荣解了,好叫他死心塌地!”
“哥哥什么时候在汴京都有门路了?”宋清一脸钦佩的看着宋江。
“早就有了,只是那时你还小,没让你知道。”
“现在能让我知道了?”宋清半是不满,半是期冀。
“那是一年半前的事,当时我学文中举无望,学武也是稀松,学医治不得大病,经商欠了一屁股债,又不想务农,百般无计之下,恰好衙门抄事房缺了几员抄手,我便前去试了几日工,后来做了抄手。”
“我记得,当时父亲有三四个月没理你。”
“我本来也没想长做,只是有一日没一日的混日子。不料有一天,一个人找到我,自称是京东西路的走马承受派来的。走马承受你知道是什么官吗?”
宋清摇头道:“不知。”
宋江解释道:“走马承受是天子特派的使者,大多是太监,一路的不法之事,不管大小,都可报给天子,而且可风闻言事。”
“那岂不是权势很大?为何平日没听说过?”
“的确不小,走马承受品级在正七品上,官位在通叛之上。只是他们大多针对官员,又叫廉访使,因此民间知道的不多。”
“那人找到你要干什么?”
“他让我做事。”
“做什么事?”
宋江沉吟道:“你我是嫡亲兄弟,按理说都能告诉你。只是此事重大,又很危险,你全都知道了,只怕你扛不住,白日吃不下,夜里睡不得。”
宋清摆手道:“你莫名其妙非要让我挖地窖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事。算了,我还是不要知道了。我可不想那么累,你瞧瞧你,现在都有白头发了。”
“无妨,我自有分寸,现在有些可以跟你说,日后你行事时也有个准备。”
不知宋江说出什么言语来,且见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