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骞停步回头,看清了来人容貌。
是个女子。
生得俏丽、身材又不失力量感的女子。
此人一身朴素布衣,看起来像是普通民女的打扮。
年纪肉眼观来不超过三十的岁数,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故而简单的衣着丝毫未有掩盖她的靓丽姿色,言行举止之间还满带女性特有的韵味。
同时身上尚有一阵莫名的亲和力,尤其在异性眼中,此亲和力足以令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思绪与理智都随着她跑远。
当然,前提是忽视她张嘴之时,那扑鼻而来的浓重腐臭气味。
是一种肉类持续腐烂发酸所产生的气味。
这女子走到张子骞面前,微笑着向他开口:“如何,客官?消消气再坐下来畅饮一杯可好?”
“本店特产吴家青竹酒,另有自酿灵山人参鹿茸酒,前者清香甘冽,最符合客官的君子气质了,后者么……呵呵,是个男的都知道,想必便不用我多说了——对么?”
张子骞闻到这呛鼻无比的味道,实在难忍,无声设了个屏气术,这才挂上个心领神会的笑:“姑娘实在周到。”
幽幽却一点闻到臭味的反应也没有,攥着张子骞的衣袖一角,躲在他身后冲女子拧眉:“为什么要喝鹿茸酒?!小鹿做错了什么?!”
女子有些意外,低头看向幽幽,但很快展颜笑道:“哟?小客官长得俊俏不仅,心底还很善良嘛。”
她这一笑,本来还满面怒气的幽幽忽然不怒了,表情有些呆滞地看着女子,一会儿后点点头:
“谢、谢谢阿姨……”
女子脸色骤沉,暗暗瞪了他一眼。
张子骞则不动声色地垂眸,睨向这没点定力的臭小子。
他很快收回目光抬起头来:“还是不必了,既有不快,何必再留下来彼此堵心,我等还是告辞。”
女子迅速收敛怒意,也对他笑:“客官不必如此,我们家掌柜便是这样的人,敏感心眼儿小,总觉得人人都在针对他,其实呀,嗨,就是他多心。
客官今日在本店闹得不愉快,小女子作为本店合伙人,实在感到愧疚,便让我好生弥补一番吧,不然我们这店的客人呀,真都被那位掌柜赶光了。”
她说着,脸上笑意加深,甜而不腻、真挚又纯净。
张子骞感受到她身上的亲和之力加重了,知是怎么回事,这时又正好看到女子给掌柜的使了个凌厉的眼神,掌柜的虽满脸不情愿,却也立马低下头颅、放低姿态道:“是了,是我等失礼,胡乱生气冲撞了贵客,还请贵客包涵。”
张子骞很快明白这两者的地位关系,便就顺水推舟,缓下面上神情,一副恍惚样:“好吧,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女子明目张胆地勾唇一笑,将张子骞往原先的桌子引。
张子骞坐下后,又将剑放回桌面。
这时女子睨了他的剑一眼,又将他原先留下的灵石推回去:“既然本店先有冒犯,今日便给客官免单了。客官想吃什么、想住哪里,随便提,不必客气!”
回头向店小二招手:“先将我们店最好的灵兔肉、灵牛肉烧上两斤,来给客官尝尝!”
张子骞也不客气,大方将灵石收下,这才开口:“便再加一壶特产青竹酒、一碗温粥即可。”
女子也不再与他客套推销,倒是刻意拉长尾音:“那这鹿茸酒——”
“不必,修道之人,本该六根清净。”
“啧啧啧。”女子嫣然一笑,一副“信了你的邪”的表情,“那好吧,可惜了这上等大补酒哟~”
一边轻笑着,一边往厨房去了。
很快店小二把菜一一端上来。
灵兔肉、灵牛肉还刻意烧成适合下酒的样式,只留少许汤汁在菜盘子底,其余全被又嫩又爽口的肉吸收入味。
张子骞其实是辟谷之人,食物可有可无,不过看周遭人都在看自己,他为了“下酒”,还是动了筷子。
幽幽这时从失魂的状态回过神了,看见兔肉牛肉,不大敢兴趣,但是看到张子骞手中的酒杯——
“主——不对,剑师,你你你,你喝酒啊?”
张子骞斜睨过去:“又有何问题?”
幽幽睁着大眼睛,咽了咽口水:“我都不知道呢!那、那我……”
“不到年纪。”
“呸,我到了的!我不小了的!想喝一口,就一口,我想尝尝……”想学大人喝酒,想跟主砸闯江湖。
张子骞深吸一口气,不耐烦地看着他。
但后者丝毫没有自觉心,还是眼巴巴地盯着那个青翠雅致很好看的小酒杯,两眼充满了渴望。
张子骞算是服气了,余光瞥见酒馆柜台,想了想,还是妥协地将同样青翠如竹的仿玉酒壶放到幽幽面前。
“喝。”
幽幽开心地小耶一声,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壶,两眼发光。
但看到桌上没有多余的酒杯,便看向一旁的一些酒客,有模有样地学着他们的样子,豪迈地将酒壶悬空,细长弯曲的壶口对着自己嘴巴,张嘴——酒咕咚咕咚地滑落嘴里。
一壶瞬间倒了一半。
然而酒方入喉,他便被带着烈性的酒味呛到,瞬间咳得飚了眼泪弯了腰!
张子骞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玩味地看着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到一会儿,那本来白白净净的少年便红透了一张脸,“主”字才发了一个音,他便目光一滞、身子一歪,哐当倒在桌面上,不省鹿事。
张子骞见状轻笑一声,摇摇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他看向一直倚在收银柜旁盯着自己的女子,笑意轻浅:“看来今日,我二人非留宿不可了。”
女子一脸愉悦,拍手道:“欢迎欢迎。”
“本店最好的客房,早就为客官敞开大门。”
………………
入夜,风微凉,外有细雨飘飘。
吴家酒馆旁的吴家客栈,今日难得住了人,还住在唯一的天字号房中。
房内有一张大而舒适的床,还有能够看到客栈后竹林的巨大的窗。
有一人临窗而立,看着窗外风景。床上躺着一浑身通红的少年郎,此时睡相有些不安分,是要清醒的迹象。
而门外有一阵呛鼻的腐臭味由远及近,某种细碎密集、如尖刺摩擦地面的声音同步传来。声音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转移到墙上,庞大的身躯所带来阴影也随之移动,最后阴影与声音都一起,缓慢而轻悄悄地、张牙舞爪地停在天字号门前的大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