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天,摩天寨才将此次的缴获转运完毕,一见此次下山“抢粮”收获没有预想的丰富,还折损了不少人马,白思俭不禁有些气馁,不过看到拔野风的骑军也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自己这边还有两百骑,步军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这次缴获的铠甲,拔野风的骑军一向不着甲,最后李晟基做主将其中四百副全部给了白崇义,自己留了一百副,准备全部装备给自己的亲军——双手横刀都,粮食、肉食也向他们倾斜,下决心打造一支真正的劲旅。白思俭看李晟基这么会做人,也就没有强求他做自己的义子,还额外开恩让李晟基带着自己的一百亲兵住在大寨,粮食、肉食供应也比照拔野风的骑军。
姚晟心里盘算过,虽然增加了五百青壮,这次缴获的五千斛粮食加上以前的库存,可满足寨里大小半年之需,加上肉食,勉强可以支撑到下一年度的“抢粮季”。
现在住在大寨了,李晟基便把自己的时间分为两个部分,上午在大寨操练那一百双手横刀兵,下午去前寨督促李温带着姚猛、刘勋(那个强留下来的刀盾兵军官)训练七百长枪兵、刀盾兵、横刀兵及弓箭手,刘勋只答应呆三个月,除夕前就得下山,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可得盯紧他帮着操练刀盾兵了,至于高怀礼,打发下去当一个什长去了。
李晟基的宅子紧挨着姚珂老宅,老宅东边是以前姚回住的,被拔野风占了,东边是李膺住的,有两进,后院就是了李晟基、李温两人共同的家,加上以前李膺的一些下人,前院则塞满了一百横刀兵。
这天李晟基走在寨子的街道上,耳边不时传来“叮叮咚咚”打铁的声音,那是寨子最东侧的铁匠铺正在修补兵器。寨子有三家铁匠,每家一个老铁匠带着四五个徒弟,横刀、障刀他们目前还无法打造,但利用山里的铁料做一些兵器修补,铸一些枪头、箭头还是可以的,另外还有两家木匠,各带着四五个徒弟平日里修补一下长弓、角弓,制作、修补一些枪杆、箭杆,还有一家石匠和一家砖瓦匠,寨子里的“土木”活计全靠他们两家领头完成。
李晟基穿过寨子里的街道,一直走到最西头,那里有一家道观,是寨子里除了姚柯居住的地方以外另一处用青石、黑瓦建成的建筑物,道观不大,两进而已。
老到道观门口,“摩天观”三个白底黑字分为瞩目,姚晟让随行的侍卫呆在外边,自己提起衣服的前摆,一步便跨了进去。
摩天观是寨子里的居民唯一寄托能心灵的地方,故平日里也还热闹,大门除了晚上,白天一直开着。
大殿里供奉的是后来被奉为“四大天师”之一的许逊,许敬之,后世净明道的祖师爷。
大殿里几个上香的人见是新任寨主的红人来了,见过礼后赶紧退出去了,在大殿照应的小道姑——你没看错,此处道观历来由女道士主持,故道观里大多是女道士。
“妙玄,你师傅还好吧”,姚晟在小道姑的带领下向后院走去,后院是道观主持清净散人和一众女弟子居住的地方,前殿两侧的厢房则安排给男弟子居住。
“禀都头,蒙天师保佑,师傅最近大好了,就是妙真师姐……”,妙玄今年才十三四岁,偷偷看了一眼姚晟,脸上闪过一丝飞红。
姚晟听了,知道情况不太妙。妙真就是三娘,因姚柯的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故姚柯认为此女有“克母”的嫌疑,所以生出来后一直不大喜欢,十岁以前都寄养在道观里,后来姚柯又娶了几房小妾,结果都一无所出,加上自己的儿子一直不太成器,便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赶紧接回来自己养着。
三娘闺名姚芸,白天里跟着清净师傅读书写字、练剑,晚上回家侍奉父亲,乖巧机灵,承欢膝下,很得姚柯的喜爱,以往“克母”的嫌弃早就丢到九天之外了,等到女儿大了,一来姚柯舍不得女儿早嫁,二来姚柯认为自家女儿像天仙一样,一门心思想给她找个好人家,结果寨子里的人他瞧不上,外边的人又瞧不上她,一去二来,堂堂摩天寨寨主的女儿到了十九岁还待字闺中。
姚芸自己倒不想这么早嫁出去,她还想跟着师傅多学几年武功,再多孝敬老父几年。
在平素刚厉威严的师傅影响下,姚芸自小性情果决,在这后宅之中,连她哥哥姚回都得礼让三分,直到半年前,她的性子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那是一个黄昏,三娘跟着自己父亲和十几个亲卫在靠近河东那边的山上打猎后满载而归,三娘以前跟着师傅学剑,跟着父亲练弓,成年后一身武功比起寨里许多勇悍的男儿也不遑多让,这一次她又亲手杀了一只野猪,射获七八只山鸡,骑在自己的红马上,心里颇有几分自得。
突然,回家的路上的树林里一阵响动,接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年约二十四五岁,身材高大健壮,留着一头像刚刚还俗的和尚那样的短发,略黑的充满棱角的长方脸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眼睛细长温和,鼻梁高耸,薄薄的嘴唇挂着一丝微笑。
穿一身这世上很少见到的花花绿绿的衣服,上衣腰间还系着一根皮带,皮带中间的铜扣闪闪发亮,一个同样花花绿绿的短沿圆帽子别在腰间,下身花花绿绿的长裤下面穿着一双这世上很少见的靴子,那靴子不像这世上常见的马靴,而是用绳带从鞋面一直系到小腿中下部位的鞋帮上,靴底厚实,还有歪歪扭扭的花纹。
“有刺客!”,还没等那人开口说话,姚柯的护卫一下子便围了上去,纷纷拔出横刀冲向那人,那人从腰间拔出一把类似障刀那样的小刀和那十几个护卫战了起来。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那人握着小刀,利用灵活的步伐,不到半个时辰就打倒了那十几个护卫,而自己却毫发无损。
后来一解释,原来那人是从洛阳过来的,准备去云州探亲,跟三娘一样,从小寄养在寺庙里,没见过父亲,母亲是一个胡人,汉话说得不好,所以他的口音有些奇怪,不过大部分都能听懂,今年他母亲去世了,临死之前说他的父亲是云州的汉人,埋葬母亲之后他就一个人北上寻父,北上时贪图太行山的美景,一时竟迷了路,至于这一身怪衣服,那人却没多做解释,只是说自己母亲做的,自己练武穿着方便。
这人不用说就是李晟基了,听姚柯说云州已经契丹人占领了,汉人过去很危险,又提出收他为义子、就留在这山上,其实上面那些说辞都是李晟基说的谎话,真实情况他是万万不敢说的,所谓去云州,也就是一个托词,听了姚柯说的话,虽说做别人的义子自己心里有些不乐意,不过看着到处兵荒马乱的,自己正急着找一个栖身之处,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半年,姚晟练兵、处理寨务、侍奉左右做的都无法挑剔,姚晟、姚芸二人也互相有好感,姚柯也暗暗得意,早就视姚晟为自己的乘龙快婿了。
回想着以往的点点滴滴,李晟基心里五味杂成,时间过得真快啊,想起前世的亲朋好友,特别是年迈的双亲,他心里隐隐一阵剧痛,他可是独生子啊,上了大学当了兵,一不小心竟然到了这里,老天爷待自己何其不公啊!
慢慢回复了心情,他先到清净师太哪里略略坐了一会儿,清静年约四旬,白皙,颇有几分姿色,以前寨里的人都说姚珂和她有一腿,不过现近山寨遭了大变,清静也没心情考虑哪些乱七八糟的,一门心思修道,对于李晟基她可是笼络有加,知道眼前这位可是她这道观唯一的依靠了,故此亲自烹茶伺候不迭,李晟基知道她的心思,便随便和她聊了几句便告辞来到后院东厢房一间房屋面前,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许久门才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的俏脸,头上还缠着白布,杏眼湿润,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巧的鼻翼还一抽一抽的,拿着白丝帕子的左手捂着嘴唇,一身白衣,盈盈一握的腰间还缠着白布。
开门的正是三娘,最近父亲、兄长的死讯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姨娘、嫂嫂们、侄儿侄女她又无法保护,在忙完二人的葬礼之后,她就一直呆在观里。
“晟郎…”,三娘轻轻喊了一声便将房门打开了,姚晟却没有跟着进去,这时代虽然没什么男女大防之说,不过他一个年轻男子闯入到一群女人主持的道观后院就已经很过分了,再到尚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房间小坐他连想都不敢想。
“芸儿,没什么…,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好些没有?”,说着将一卷白纸递了上去,“我昨日想起了一位故人(说到这里,他脸上暗暗有些发烫)的诗,正好手中无事,便录了下来,心想你是爱诗的,就给你带来了,不知你是否喜欢”
姚芸接过白纸,只见上面用隶书写着十行诗,两句一行,诗句按照晟郎惯用的横排和断句符号:
晓梦
晓梦随疏钟,飘然跻云霞;
因缘安期生,遍逅萼绿华。
秋风正无赖,吹尽玉井花;
共看藕如船,同食枣如瓜。
翩翩垂发女,貌妍语亦佳;
嘲辞斗诡辩,活火烹新茶。
虽乏上元术,游乐亦莫涯;
人生以如此,何必归故家?
起来敛衣坐,掩身厌喧哗;
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姚芸看了,心知是姚晟是在宽慰她,不过一看这首诗多半出于闺阁之手,偏偏用他苍劲有力的颜体写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姚晟见她笑了,也不知她为何发笑,不过还是为她感到高兴,又略略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芸儿,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说着赶紧退了出去。
三娘还在痴痴地看那诗句,见那诗句淡雅还颇有新意,又暗合道家的一些东西,不禁轻声吟诵起来,吟过几遍,还犹未意尽,回房取了自己的宝剑——长歌,边唱边舞起来。
此时天色将晚未晚,天边还有一丝云霞,秋风习习,寒鸦远渡,受这歌声感染,刚刚大病初愈的清净师太也不禁取出自己许久未动的琵琶,悄悄调好了弦,顺着歌声和了起来,三娘的音律功夫都是清净所教,师徒二人有许多相通之处,到最后,琴音、歌声竟完美地融到了一起,两位小道姑妙玄、妙幻也敲响了大殿里的钟磐。
道观好久没有如许动静了,引得寨内大小人家都看向了那方向,辛亏寨内识字、懂音律的不多,都以为在颂唱道经,大多看向道观时都面色虔诚,否则懂行的听了,一句“老不正经的”骂向那清净师太是少不了的。
李晟基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听到了道观那边的动静,没想到自己一首诗竟制造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心里暗暗好笑,不过听到后来在琵琶、钟磐的影响下,渐渐收拾了轻慢的心态,面色也越发庄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