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寺名曰凌云寺。
原本平型岭西南侧代州境内有一个军城,可惜在安史之乱中毁了,其后再也没有恢复,如此一来,代州繁峙县与蔚州灵丘之间近一百五十里的驿道上,除了零零散散几个村落,竟无一处驿站,客栈、旅舍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
一年前一伙山贼(真山贼是也)发现了凌云寺正好在位于平型岭前面的几里路的驿道边上,于是便打起了歪主意,他们一伙五十人强占了寺院,将方丈和寺院里不听话的僧侣全部杀死,只留下比较听话的,之后这五十人全部剃了光头,“正大光明”地做起生意来。
遇到携带很多钱财或颇有姿色的女眷的,自然是夺财夺人害命,遇到一般的旅人,就高价索取旅费。
今天他们的运气不错,一个自称河东绛州薛家的老头带着自己的女儿和几个丫鬟,十几个仆人,准备取道平型岭去投奔在妫州任马军指挥使的大儿子,由于随身携带的箱笼较多,年轻女子又有好几个,那帮和尚(山贼)自然毫不客气地夺了财务和女人,杀死了其他人。
听说前殿作恶多端的五十个恶人全部都死了,后山幸存的和尚赶紧赶到前面来拜谢秋悲风一行。
秋悲风见这剩下的和尚大多身材矮小、枯瘦,面上多有菜色,不禁问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师傅,我看此处藏粮颇多,怎么你等都是如此模样?”
“阿弥陀佛”,只见那老僧双手合十向秋悲风一行人行了礼,“一年前,寺中颇有勇力的、身材高大的都死了,那帮恶贼只留下我等老弱幼小之辈,一天只给我等一餐饭食,而彼等的食水、柴禾却要我等准备,晚上我等歇息也要锁上铁链,幸亏诸位勇士至此,否则……”
秋悲风瞅了瞅,并没有看到铁链什么的,那老僧见了忙说:“在前殿伺候恶徒的法性已给我等解开了”,说着将一个小和尚推了出来。
秋悲风见正是昨天下午在寺庙门外碰见的那个小和尚,他倒长的面色红润,身体健壮,秋悲风正想发作,那老僧说:“如非法性在前殿曲意奉承,我等早就身首异处了,还望壮士宽宥则个”
秋悲风心想,这剩下来的和尚除了胆小力弱的,就是像法性这样委曲求全的,包括僧人在内,乱世中最大的指望就是安安全全地活着,就不要苛责他们了。
又见那近百名被山贼们抢夺过来女子,有的还是大腹便便,秋悲风一下子没了主意,现在山贼们伏法了,寺庙必定回归正常,这些女子再留在庙里就不太合适了。
还是李继基最后说:“秋大哥,要不问问她们,愿意回家的,由我等护送回去,不愿意的,就送到平定州吧,一则我军男多女少,二则大人制衣坊的织工也颇为紧缺”
秋悲风想了想,最后同意了李继基的意见,结果一问,所有人都愿意去平定州,也是,乱世中,女人不可能一个人单独出门,要不跟着父兄,要不跟着丈夫,留在山上的,不用说父兄、丈夫肯定都死了,就是有亲戚也不愿投了。
当然了,薛家那几个女人是例外,估计山贼们收拾那十几个仆人花费了不少力气,晚上并没有动她们。
一个年约二八,风姿绰约的女子来到秋悲风面前,先向秋悲风行了个大礼,接着说:“我父亲不幸遇难,尚有大兄在妫州,还请恩人成全”
秋悲风这下犯难了,他这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云州,之前需要经过蔚州,如果送薛家女子一行去妫州的话,三个月的期限就很紧张了。
“你大兄姓甚名谁?”,最后他决定去蔚州时顺便派人去通知薛家女子的家人前来迎接。
“姓薛名矩,乃妫州刺史麾下马军指挥使,恩人,如能送我等到妫州,我…我大哥必有重谢”,那女子又福了福,哽咽地说。
“薛矩?”,秋悲风也是妫州人,模模糊糊听说过这个名字,再一想“河东薛家”四字,猛然一惊,自己这次北上的目的不就是拉拢世家吗?可惜目前一无所获,如果眼前这女子真是那一家人,没准就是柳暗花明呢。
“请问这位小娘,你家祖上是……”,秋悲风这一问,一般人绝对会摸不着头脑,但世家子弟一定门清。
“回禀恩人,我家是河东绛州薛家的嫡支,乃河东王薛公安都、左骁卫大将军薛公仁贵一脉”
“啊?!”,果然如此,秋悲风马上打定了主意,“小娘莫慌,我乃河东道平定州录事参军,姓秋名悲风,原来也是河北高家一脉,老家也在妫州”
“我正要去妫州探亲,正好顺路,就和小娘一道吧”,看着千恩万谢的薛家小娘,秋悲风心里也隐隐有些快意。
第二天一早,秋悲风把寺庙里的粮食全部留下了,山贼们抢来的钱财也给寺庙留了一部分,将寺庙里的大车全部征用了,那些女子中有身孕的、体弱的坐大车,其他的全部步行,剩余的钱财也全部打包好放到大车上,安排一个士兵快马回平定州禀告李晟基(派人来接应),另六个人赶着几辆大车护卫钱财和女人。
秋悲风原本安排李继基和自己继续北上,可李继基见了那些女人,其中还有几个三十多岁的,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以及可能的遭遇,从小缺乏母爱的他一下子爱心爆发了,非要亲自护送这些女人南下,秋悲风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带着五名士兵南下。
秋悲风和另外两个士兵护卫薛家小娘等五人,带着薛家老伯的遗体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
……
目光转向南边。
八月十五日,李晟基终于完成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项大事——成婚。
婚礼细节不必细说,先说这次来的嘉宾,李从珂派来了其次子雍王李重美,同平章事薛文遇亲至,昭义节度使高行周、新上任的成德节度使符彦卿也先后派来了贺礼的人,河东节度使当然派了老熟人郭威,连遥远的府州刺史折从远、新上任的麟州刺史杨信也派来了自己的长子折德扆、杨重贵。
一个刚刚从“山贼”转正的州刺史惊动了这么多重量级的人马,估计高兴周、符彦卿肯定会后悔不迭,早知道一个山贼出身的人这么不简单,自己就不会随便这么敷衍一下了。
并且这二人派人过来,名为观礼,实际上则各怀心事。
高行周是来责问李晟基为何募兵募到了他的头上,将昭义节度使辖区的不少士卒、工匠、农夫都“引诱”到了平定州。
符彦卿也抱着这种心态,不过他主要的目的还是“讨债”。
秘琼变乱时几乎将原节度使董温琪及其主要将领蓄积的财富搜刮一空,去忻州上任时还带走了不少节度使府的财富,等符彦卿上任时府内除了一些粮食,基本上是空空如也,现在李晟基劫走了秘琼的财富天下皆知,符彦卿当然要来敲一下竹杠了。
不过看到洛阳方面不仅派出了亲王,政府排第三位的宰相也亲至时,指望在婚后指责或逼迫李晟基的心思淡了不少,第二天一早二人的观礼嘉宾便匆匆离开了。
婚礼的第二天,李重美、薛文遇与李晟基进行了长谈,谈话的内容无人知晓。
二人临走时,李晟基将准备给李从珂、薛文遇的礼品提前拿出来了,一时宾
主尽欢不提。
第三天,李晟基便接到了李继基的信报,听闻凌云寺的事情之后,李晟基决定自己亲自出马,带着五十名横刀都的士兵先行出发,让契必信带五百骑兵、十辆大车随后赶到。
李继基带着众多女子,其中还有多名孕妇,沿着驿道缓慢地南下,从凌云寺至繁峙县城一路平安无事,碰到的几股“游侠”都被李继基他们打发了。
由于大车、马车不够,至少一半的女子都是步行,这些女人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所以行进速度很慢,一天也就是十余里,走个两三里就要歇一阵子,不过李继基也没催他们,反而和她们“打成了一片”。
途中李继基也试探着想打听自己的身世,不过十几年前的事情,又无半点线索,哪能那么容易打听得出来,李继基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询问了那些三十多岁的女子能否知晓一些线索,无非是自己的左邻右舍、熟人中也没有失踪的人口,还带着小孩的,小孩脚上还有七颗痣。
结果当然令李继基十分失望,那些女子知道眼前这位既是他们的恩人,又是一位孤儿,其家人在十几年前估计碰到了和她们一样的遭遇,便纷纷出言安慰他。
就这样,快到代州时,李继基便打消了继续追问的意图,年轻女子十几年前有的还未出生,有的也是一个孩童,如何能知晓如此久远的事情,所以十六岁一下的女子他也没问。
这天,李继基带着大队行进在驿道上,他把马匹让给了两位女子,自己走在队伍中间,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叫他,“李大哥,李大哥…”
李继基回头一看,只见是一辆大车上坐着的一个人,小红,那群女人中最小的,今年才十五岁,但山贼们是不会讲究这么多的,结果年仅十五岁的小红也怀孕了,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说起小红,其身世也着实可怜。
她是易州人,家中独女,年仅十四岁就嫁给了代州繁峙县的表哥,夫妇二人倒也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没想到造化弄人,其表哥也是家中独子,成婚回娘家,由于双方家长也是亲戚关系,又多年未见,其公公婆婆干脆也跟着儿子媳妇回了一趟易州,在易州盘桓了一个月一家四口才返回代州。
返程时,一是亲家的盛情邀请,二是确实舍不得女儿,小红父母也跟着女儿去繁峙县,结果到凌云寺借宿时,悲剧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