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防山的山坳与太原北面的虎北口不同,谷口狭小,只有两三里宽,而谷内开阔,最宽处只怕有二十多里,简直是一个天造地设的驻兵场所。
姚猛、欧阳浩、契必信、单廷贵等人一商量,认定敌人丢了这么多的牛羊,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就一致同意在这大防山山坳驻扎,以自己为诱饵,吸引契丹大军来攻,从而间接减轻李晟基定州战场的压力。
不到半日功夫,一道高、宽三尺,长三里的全部用土袋子砌成的矮墙建成了,中间溪水的上方在大防山老百姓的协助下建了一栋高达两丈的木制望楼——姚猛将剩余的几百头黄头全部送给了山上的老百姓,这在当世可是一笔偌大的财富,老百姓个个欢天喜地的出人出力帮着承天军打“胡人”。
有了谷里的几万头羊,姚猛用其中的一部分跟老百姓换了一些粮食,最近一段时间的粮食也不用考虑了,近三千人就安安心心呆在山坳里等着敌军来攻。
山上也有一条小路通往山北,不过只能走人,骑马是不行的,为了防备胡骑勾通幽州步军从那里攻上来,几人一合计,干脆又在山北的脚下新立一寨,全部由木头制成——不用说,山上的老百姓也出了大力,契必信、符彦伦一千人前往此寨驻守,这样一来,两地互为犄角,也够敌军喝一壶的。
遂城。
没了几万牛羊的羁绊,高模翰的七千骑兵行军速度很快,不久便抵达了距离定州不到两百里的遂城县,现在大军驻扎在城外,除了高模翰的“渤海都”以外,其余的都四散在乡下“打草谷”。
不过现在高模翰的心情非常糟糕,大帐里的上好茶具被他摔了个稀巴烂,在他面前,两个赤着上身跪着的人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背上的鞭痕累累,血肉模糊。
四千人竟被一千人击破了,还损失了全部的牛羊,高模翰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敢相信,最后确认了之后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心里这个恨啊……
以往他为耶律德光东征西讨,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唯一一次伤亡过半还是在征讨黑水以东的东海女直(女真)的一个部落时,由于突然天降大雪,被精通雪地作战的东海女直人偷袭得手,损伤了几乎一半人马,不过最后他还是鼓起余勇将这个部落灭掉了,部落里上到五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刚出生的幼童,无论男女,屠得干干净净,自那以后一向剽悍难驯的东海女直人老实了,至今没有大的叛乱。
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想到这里,对眼前这两位的恨意更甚,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这两位正是从大防山逃出来的帖木儿、勿哲斤,帖木儿带着五百残骑从山坳里逃出来后,正好碰到了找马返回的勿哲斤,两人联袂回到山坳,看见那道土墙后知道事不可为,就赶紧快马加鞭地南下寻找高模翰的大队。
这一路上,他们也没心情“打草谷”,很快便在遂城追上了高模翰,当然了,高模翰的雷霆之怒他们早就准备好了,由于两人都代表着室韦、奚两大部族,知道高模翰也不会轻易地杀掉他们,无非是责骂几句,抽一顿鞭子。
于是眼前这一幕就出现了。
“牛羊必须夺回!”,高模翰暗暗想着,这可是从阴山南北各个部族中“抠”出来的,不能平白丢在幽州这地界,再说了,自己的将士大多习惯了吃肉,丢下这些牛羊,即使赵德均有充足的粮草供给他,估计战斗力也会大打折扣。
于是他很快做出了决定,让述律金带着四千契丹军继续南下支援赵德均,自己带着渤海都以及勿哲斤、帖木儿二人回到大防山夺回牛羊。根据幽州将领的消息,敌军另外两路也到了大防山,加起来不下三千人,自己这边有四千人,内中还有在契丹过赫赫有名的渤海都,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不中承天军的圈套,正面对敌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与其他部族不同,高模翰这三千渤海都的骑兵都是全身铁甲,八斗左右的骑弓,随身携带骨朵,有马槊的几乎占三分之一,剩余的也多是以前渤海国用精铁打制的马刀和铁锤,加上清一色的高头大马,渤海都的战力为辽东之冠,如果不是人数少,高模翰完全有信心与契丹的皮室军、属珊军一战。
等高模翰带着四千人回到大防山,围着大防山转了一圈,才知道自己以前确实过于轻敌了,敌人在山坳出口建有矮墙、望楼,在山北立有木寨,自己若专门攻打一处,敌军另一处必定侧击自己后方。
而自己如果分兵,没准又中了敌人的圈套。
看来这仗不好打呀。
幸好,镇守幽州的赵元瑛带了三千步军前来助战,这样一来,自己的回旋余地就大了,他最后决定,先不管敌军北寨,全力攻打南寨。
他将大营设在南边,在他的严令下,赵元瑛的三千步军开始向矮墙进攻了。
大帐中的赵元瑛现在也很忐忑,得知赵德均在南边受挫后,他的心情也恍惚起来,不过到底是同气连枝的亲戚,接到跟随高模翰大军的幽州军官的求援后,他还是亲自带领三千人过来了。
上阵打仗的事自然轮不到他,现在这三千步军由他的儿子赵延禄领着正向矮墙迈进。
……
新乐。
北边的战事已经传到李晟基这边了。
没想到姚猛他们新练的骑兵竟取得了这么大的战果!
说实话一开始李晟基也就是让他们在敌人后方做一些骚扰粮道、攻击步兵的活动,没想到他们竟然敢于以身伺虎,用“火烧”、“火牛”、“疲敌”之计大破对方四千骑。
自己怎能不为他们感到欣喜?
硬碰硬的骑兵接战李晟基目前还不想,一个是实力不够,要做到这一点,他自己估计至少要等到三年之后,所以,以计为上,攻心为上,一直是他在承天军里反复强调的。
为了这一点,他甚至将后世流行的“SWOT”分析方法拿出来在军内灌输,战前明白敌我优劣以及机会和威胁在何处,再作出战术选择是横刀都将士以及各都指挥使以上军官必备的课程,并经过了反复演练。
就眼前来说,新乐与定州互相牵制,赵德均如果出城攻击,必定是契丹大军到了,这样的话,自己一方就不占优势了。
如果赵德均坚守不出,自己也无可奈何。
而姚猛那边,由于没有辎重部队跟着,其弓箭、箭只有限,纯粹手持骑枪与敌军接战,无论如何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有一支步军……
李晟基略思考了一下变放弃了这个想法,如果由承天军城抑或平定州的军队北上绕过飞狐陉,估计等他们抵达战场,战事早就结束了,再说平定州、承天军城也需要有人守卫和操练新兵,他们也走不开。
从新乐或者新市镇抽调兵马北上倒是可行,可是这一路北上全是茫茫大平原,一旦被契丹或幽州骑军发现(概率还不低,几乎是一定的),全军覆没那是肯定的。
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便摊开了地图。
在地图上寻摸了许久,但他看到镇州与定州交界的泒水时眼睛一亮,瞬间便有了定计。
当晚,驻守新市镇的谈谦第八都所有人携带十日粮食、两壶箭,连工兵的小推车也放弃了,只携带了随身的刀斧工具,以急行军的速度沿着泒水小跑着折向西北方向。
决定支援人选时,李晟基在周信与谈谦之间摇摆了许久,这两人都是老承天军的人,不过周信年纪大一些,谈谦年纪小一些而已,最后思索再三后,还是更信任年轻一些、更融入“新承天军”的谈谦。
泒水发源于太行山,沿着泒水有一条废弃的驿道直通蔚州灵丘,在河北段如果昼伏夜出,沿着泒水抵达蔚州,到蔚州后,白天行军,晚上赶路,再出飞狐道,至少比从井陉道绕行节省路程四五百里,从新市镇出发沿着泒水经灵丘至幽州,约有七百里路程,按照承天军急行军的速度,五日可至,相信姚猛依托大防山防守五日应该问题不大。
谈谦出发后的第二天,李晟基便得到了契丹军抵达定州的消息。
四千“真契丹”!
只有四千人马,不用问就知道剩余的胡骑都在大防山附近对付姚猛。
现在的事态明摆着,李晟基一方最大的优势在于时间,如果赵德均自起兵造反伊始就势如破竹,攻占了河北的绝大部分土地,那事情就无法挽回了,但现在洛阳立场异常强硬,赵德均占领了定、沧两州就裹足不前,那压力就必定在赵德均一方了。
何也?大势、人心。
故此,李晟基一改往常习惯出城野战、咄咄逼人的模样,而是稳守新乐县城,坐等敌人攻城。
事实上困守定州的赵德均确实坐立不安,契丹“大军”在大防山受挫的消息他也知道了,没想到赫赫有名、天下无敌的契丹铁骑竟折了一阵,由于不知晓战斗的细节(胡人也不会告诉他),他还以为承天军是在野外战胜了胡骑。
这下,他内心的恐惧就无以复加了,初占定州时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睥睨天下的雄豪模样早已不见踪影,沮丧、萎靡却到了极点,述律金催促他出兵,他却以粮草未继的理由推过去了。
他在等。
等大防山之战的最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