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晟基吃完了,李从珂打了个哈欠,“朕倦了,你就在洛阳盘桓几日,这两日再进来说话”。
晚上李晟基回到立德坊的客栈——洛神居,刚躺下来,紧张、兴奋、疑惑各种情绪交织着涌入他的脑海中,躺了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干脆披衣起床。
他们住的地方是二楼,站在二楼就可以看见对面的清化坊,清化坊正中间那座最大的院子也在月光下隐约可见。
看见那座大院,李晟基心里一动,转身就准备回到房间,却“砰”的一声迎头和一个人撞上了。
这么晚还起床的人整个横刀都只有一个——李继基。
“大人,这么晚还没睡…”,李继基揉着撞得生疼的脑袋小声说道,看到李继基这模样,李晟基便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不久,两人都换了一身黑衣服从房间出来了,随身携带的除了横刀、障刀就是虎爪飞索了。
来到楼下,院里也有一人值守,见到李晟基二人,也不敢多问,只是将胸膛挺得更直了。
这人叫木仁直,原河东道逃到承天军的士兵,后来进了横刀都,在横刀都里面属于不显山不露水的那类,各项科目都能达到李晟基的要求,但没有哪一项特别突出。
但李晟基却对此人印象比较深。
来到这个世界后,李晟基对这世上取名一途颇有研究。
不说女的,男的多为三字,中间一字多为动词,旨在表达某种意愿,譬如“延”、“承”、“继”、“重”、“匡”、“存”、“从”等,第三字就是表达的某种意愿了,譬如延寿、承祚、重美、匡威等。
而木仁直这名字却与众不同,倒好似后世的取法,所以当李晟基刚开始看到这个名字时就记住了,日常对他也颇有些留意。
经过木仁直时,李晟基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木仁直回以军礼,笼罩在夜色中的一张长脸似乎有些激动。
根据二楼值夜士兵的观察(巡逻士兵的规律),二人很快摸到了大院下面,细听动静后通过虎爪飞索攀了进去。
一边的李继基也很兴奋,李晟基道观认亲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现在这座大院就是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估计大人是想在晚上进来感受一下。
不过为什么不在白天正大光明递贴子进来?
这座大院现在是石敬瑭留在洛阳的亲弟弟彰圣都(总)指挥使石敬威的宅子,另外石敬瑭的两个儿子皇城副使石重裔、北城守将之一的石重殷也跟着叔父住在一起。以李晟基现在的身份,递个帖子,大大方方说明原由,在白天细细感受、观看不是更好吗?
其实李继基哪晓得李晟基的心思,李晟基近几日一到晚上就做梦,白天却好好的,现在趁着夜色摸到这大院来,他是抱着近距离、静静地感受,顺便查出一些端倪的目的。
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放眼望去,整座大院都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
大院一共有四进,根据赫连缨的消息,第四进是石敬威的宅子,第三进是石家兄弟的住处,第二进是下人们住的地方,第一进是车马房、厨房、家丁们住的地方。
现在李晟基、李继基二人正坐在第三进院子正中的亭子里面,亭子外面种满了各种树木、花草,有四条石板小路通向各处房舍。
八月初正是夏秋之交,蝉鸣、蛙声虽然不如盛夏那么热闹,但依然不绝于耳。
李晟基静静地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周围的气息,李继基学着他的样子也闭目养神,幸好院子里大树众多,将亭子掩映在其中,否则他二人也不敢这样做。
果然,李晟基在确信自己没有睡着的情况下,清瘦的黑衣女人、瘦弱的白衣少年的形象又浮现在面前,比梦里还清晰。
李晟基的心跳骤然加剧了,他又不敢睁开眼睛,怕失去了母子二人的踪影。
半响,只见那白衣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他母亲笑了一下,黑衣女人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床边坐下来抱住了少年……
这时李晟基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亲身父母,省吃俭用、含辛茹苦供养自己上了大学,又当了兵,上了军校,眼看着儿子的前途是一马平川,马上就到了他娶妻生子,二老含饴弄孙的时刻,殷殷寄托的儿子却下落不明、杳无音信,真不知道有多悲伤啊。
李继基早就睁开了眼睛,无他,他一闭上眼睛就想睡觉。
借着树丛缝隙中透过来的月光,他看到李晟基面上隐隐有些泪痕,喉咙还在一动一动地。
他是过来人,还以为他在思念去世的母亲,也不敢打扰他,就这么静静地陪着……
“吱呀”一声从他们背后传来,打破了这份静谧,李晟基猛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三四进之间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家人模样的提着一个灯笼进来了,他走到一间房舍面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房门前,“咚咚咚”敲了几下。
“何人?”,房间里面传来一阵有些恼怒的声音。
“三少爷,是我,后院的阿平,二大爷有急事相邀”
说完这阿平又走到院子的另一端,敲响了另一个房门。
半响过后,两个呵欠连天的人跟着阿平去后院了。
这么晚了石敬威召唤两个侄儿有什么事?李晟基突然起了好奇心,见那院门没关,等他们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拉着李继基便跟了上去。
后院的规制比前院还大,除了花草树木还有一个池塘,池塘里面还有一座假山。
穿过池塘,一间灯火通明的房舍便出现在二人面前,只见石家兄弟进去后,房门便紧紧地关上了,不过那阿平却在门口守着。
李晟基二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远远地看着。
很快那房门又打开了,出来一个人对阿平说了几句,远远地,李晟基依稀听到什么“先回房候着,有事的时候再叫你”
估计他们要商议事情了,故支开了亲信仆人。
那间房舍的附近正好有一棵大树,李晟基向李继基点点头,示意他在原地待着,自己三五下便摸到那亮着的窗户底下。
用老办法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孔,透过小孔一看,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桌酒席,正对着李晟基的那面坐着三人,一个约莫四十山下,眉目间与石敬瑭有些像,估计就是石敬瑭的二弟,禁军彰圣都总指挥使石敬威了。
还有一个李晟基不认识,约莫三十七八,面目有些黑,还有些斑斑点点,双目深陷,一看就有明显的胡人血统。
两人中间却坐着一个李晟基认识的人,马脸、三角眼、吊梢眉,不是那桑维翰是谁?
背对着李晟基的两个人只有两个后脑勺,不过透过侧面还是可以看得出两人很年轻,一个有胡须,另一个没有,估计那个有胡须的就是石敬瑭的三子现任皇城副使的石重裔了,另一个自然是第四子石重殷了,目前在右骁卫大将军、外城总管、李从珂五大亲信之一的房暠的麾下任东城驻军将领。
看着这几个人,李晟基暗暗地替李从珂不值,石家几人都在北城掌握实权,手中都有重兵,算得上信任有加了,可石敬瑭……
听赫连缨说,宫里的曹太后,也就是李嗣源的皇后,与其长女,也就是石敬瑭的正妻最为亲厚,这位晋国长公主经常在宫里住,表面上是伺候老母,实际上以她的身份,宫中大小事情有什么打探不到?
看来这皇宫也是一把漏洞百出的筛子,只是李从珂深居宫中而不自知。
正想着,酒过三巡后,桑维翰开口了,“前些日子下官去了趟草原”,说完他看了在座的各位,根据李晟基的观察,那黑麻脸汉子明显有些激动,石敬威却有些不以为然,两个小的看不清表情。
“事到如此,石家的人务必同仇敌忾,千万莫要祸起萧墙”,桑维翰看了石敬威一眼继续说道,“现在的局势明摆着,赵德均败退幽州之后,当今下一个下手的对象必然是河东,目前河东东南有高行周,西南有张敬达,东面有符彦卿,北面有李晟基”
他的话还没说完,石敬威打断了他,“桑公此言有些危言耸听了,这李晟基还在洛阳呢,就是现在去云州,没有半年时间休想稳固下来”
桑维翰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二将军言之有理,不过李晟基还没有安顿下来,不正好是我等的一个良机?”
“石公久历河东,在河东中部、北部地域享有偌大的名声,届时义旗一挥,望风景从、响者云集那是必然的,以河东本部兵马,对付南面的张敬达、高行周不在话下,唯可虑者,就是那李晟基!”
“如果等那李晟基安安稳稳去云州上任,则河东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那石重裔却问道:“那李晟基我也见过,年岁与我相仿,不就是仗着庄宗后人的名头,侥幸打了几场胜仗而已,怎么你等都推崇于他?”
桑维翰听了却一脸郑重地说:“千万不可小觑此人,下官仔细查访过此人自从摩天寨崛起后的每一件事”
这次众人异口同声说道:“如何?”
“有勇有谋,狠辣果毅”,桑维翰斩钉截铁地答道。
窗边的李晟基听了,脸不禁有些微红,自己有这么厉害吗?不过听别人如此赞许自己,心里也隐隐有些得意。
“那我等如何行事?”,这次石敬威先向桑维翰进了一杯酒,接着便问道。
只见桑维翰一招手,五个脑袋便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起话来,李晟基这个急啊,恨不得冲进去,最终只听清楚了桑维翰断断续续几个字:“雍王”、“皇城”、“宋审虔”、“太后”、“符彦饶”等。
最后他们的声音越来越低,李晟基什么也听不清,只好悄悄摸到李继基身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