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李晟基突然接到李重美的旨意,让他“抽空”去一下洛阳。
接到旨意后,李晟基自己心里也在盘算着李重美的用意,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最后干脆不想了,燕军发展到现在,也是时候在有些方面和朝廷摊牌了。
翌日。
李晟基带着高彦平旅、横刀都南下了,由于石敬瑭还占着太原,他也只能从飞狐口出幽州,再从幽州南下。
一路上,李晟基跟高彦平推心置腹的讲了燕军是如何从摩天寨到承天军,从承天军到佑国军,最后从佑国军到燕军的经历,并明确告诉他燕军成功之所在。
虽然没有具体指出高彦平身上的一些毛病,不过在上次编制会议后,高彦均找他好好聊过,现在燕王不顾身份高贵,亲自又给他讲了一遍,既是看重,又是鞭策。
高彦平也是一个聪明人,现在渐渐有些明白自己以往有些举动确实出格了,又想到燕军照此发展下去,前途不可限量,自己可千万不能操切了。
“你呀,最大的毛病就是固执,其它都好,改了这个毛病,你的成就不在你兄长之下”,看着高彦平诚惶诚恐的样子,李晟基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由于此次南下是进京面圣,李重美又没有时间要求,三千多人的队伍便慢悠悠地走着,一路上,李晟基见到河北道各州县与之前相比,慢慢地也有了一些生气。
记得他刚到摩天寨的时候,曾被老寨主派出去采办物品、探查虚实,那时候他跟着王存章下山先来到镇州,接着从镇州出发,先后到过相州、魏州,那时城里还好,广阔的乡下却是惨淡无比。
虽然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来形容有些过,不过也相差仿佛,当时他见到这种情况内心非常城沉重,一是为了老百姓,二是为了他自己。
人口!无论你是安心种地,还是割据一方,人口都是最起码的条件,没有一定的人口,任何雄心壮志都是浮云。
河北的衰败有几大因素,一是安史之乱,二是藩镇割据,三是晋、梁长达二十年的的拉锯战,四是契丹南下。
当然了,还有一点,自李存勖建立后唐后,到李嗣源、李从珂,一直秉持严刑峻法的策略,加上边患严重,税赋沉重,老百姓愿意种地的人很少,河北、河东两地大多是采取屯田制,即将大量荒芜的农田安排士兵家属来耕种,也有少量的营田,即国家招募农户来耕种,但田地还是国家的,农户只是国家的佃户,而正常纳粮的“税户”寥寥无几。
上次他南下洛阳时,已经开始出现一些零零散散的农户在田地里劳作,那就意味着税户开始出现了,此次南下,这样的农户开始多了起来,鸡犬之声也隔三差五地出现。
路过邢州时,看到李晟基这三千多骑人马,正在劳作的农户吓得四处躲避,李晟基叹了口气,知道这些人是被各路“军队”祸害怕了,看见一个奔走不及跌落在田地里的老妪,自己赶紧下马将她扶起来。
那老妪约莫五十多岁,满头白发,脸上黄中带黑,额头上沟壑纵横,一身粗麻布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满是补丁,她手中原本还拿着一只破碗,见到李晟基等人慌乱之下,竟将破碗摔破了。
“大娘莫怕,我等是进京面圣的佑国军,不会祸害你等的”,李晟基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
“佑国军?”,老妪见李晟基面相还颇为和善,胆子也大了起来,“没听说过”
李晟基解释道:“就是以前的承天军”
这下老妪明白了,“难怪,承天军好,老身的侄儿也在那里做事,可惜这承天军听说已经搬走了”
一个乡下老妪能知晓承天军就不错了,李晟基也不以为意,“大娘,去年打了多少粮食,够吃吗?”
“还行,种了十亩地,打了八石,缴了一半给官府,加上野果、野菜,勉强对付”,老妪说道,语气也略带兴奋,看来这种生活是他们以前无法想象的。
李晟基看见远处还有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看着他和老妪说话,估计是这老妪的老伴和孙子,再四处一望,在田地里干活的、见到他们这队骑兵后奔跑的人全部是老人和小孩,青壮劳力去哪儿啦?
等他把这个疑问说给老妪,老妪眼里闪过一丝悲色,“唉,我等农户,每年还有三个月的徭役,青壮男子还有三个月的兵役,我那小子已经半年没落屋了”
“服役的时候管饭吗?”,李晟基接着问道,所谓兵役,他很清楚,就是抽上去集中训练的团练。
“劳役不管饭,兵役管饭”
李晟基无言以对,与这些人相比,佑国军、保国军下辖的农户不啻在天堂,半响,他给老妪留下了一贯钱便上马继续南行了。
一路上李晟基也在思考自己今后的去向,按照燕军目前的实力,夺取后唐的地盘,进而吞并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最不济也可以将黄河以北之地拿下来,不过这样一来又是刀兵不绝至少十年,汉人好不容易修养了几年生息又毁之一旦。
再者,现在的后唐加起来也只有六七百万人,等自己夺取政权,还有没有五百万人也很难说。
最后,李从珂父子对自己真心不错,自己也不忍心夺了他们的江山,汉人同室操戈不是他所愿的,自己还是将前唐的疆域慢慢收复,将困扰中原几千年的胡人解决了再说吧。
越往南走,情况越好,集中的农田越多。看来朝廷的政令也是有辐射范围和时间先后的。不过李重美上位之后干得确实比他老子强多了。
抵达卫州后,一行人便折向西边,从河阳处过黄河浮桥,从云州算起,他们历经二十天才赶到洛阳,李晟基让高彦平旅在城外驻扎,自己带着横刀都进城。
李从珂赐给他的宅子还在,日常也有人打扫,李晟基便让横刀都住了进去,自己稍事休息后,马上拜见了薛文遇。
薛文遇今年也快五十岁了,与上次相比,他明显显老了,他一直被视为“李晟基的人”,作为一国之君,李重美自然不愿意见到外有强蕃,内有权相,他上位后,韩昭胤的权势越来越多,冯道也不遑多让,目前位居第二,以前位高权重威名一时的薛文遇目前的加衔越来越高,实权却越来越少了,仅仅担任了礼部尚书一职。
李晟基现在贵为燕王,薛文遇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居高临下了,不过李晟基是一个念旧的人,还是遵从师礼拜见了他。
见李晟基如此行事,薛文遇也是老怀大慰。
“竟成,你可知晓陛下此次召你入京所为何事?”,书房里,薛文遇仔细打量了一下李晟基,见他气度更胜从前,心里也是很高兴。
“不知,还望恩师明示”,李晟基恭恭敬敬地答道。
“可试度之”,薛文遇常拈须微笑。
在薛文遇面前李晟基还是比较轻松,“皇上多久不见下官,莫非是想念了?”
“嘿”
“莫非是为了太原一事?”
“嗯”
“学生实在不知,请恩师直说了吧”
薛文遇凑近李晟基,“你真不知?”
“确实不知”,李晟基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样老夫就放心了”,薛文遇又变得庄重起来,“其实老夫也不甚明白”
“不过老夫在陛下跟前久了,也大略知晓一些他的心思,竟成,我问你,当今天下,何人实力最强?”
李晟基顿了顿答道:“当然是大唐,辽国次之,南唐再次,余者都不值一提”
“你真这么想?”,薛文遇抿了一口茶水,偷偷瞟了一下李晟基。
“哦,听说极西之地,原前唐故地,有一个喀拉汗国,兵强马壮,更兼举族都信奉大食教,军士上了战场都是悍不畏死,目前更有侵略四镇一带,完全占据安西、北庭都护府的雄心,以此度之,此国之实力只怕不在辽国之下,唉,大唐又添一大劲敌!”
其实李晟基心里门清,经过与薛文遇的谈话,他也大致明了李重美此次召他进京的意图——“敢问汝之志?”,无非是曹操青梅煮酒的把戏。
不过他也正想借此机会与朝廷一次性谈清楚。
“唉,竟成,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这么说吧,近期幽州一战后,朝野上下普遍认为当今最强的便是你佑国军”
“哦?我最强那还不是大唐最强,有何分别?”,李晟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莫非李重美要对自己下手?
“竟成,你今生的志向是甚?老实作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晟基顿了顿,随后便一字一顿地答道:“禀恩师,竟成之志您早知矣,外服诸戎,内扶大唐”
“具体的呢?”
“烦请转告陛下,晟今生无论何种情形,都不会与大唐为敌,不瞒恩师,明年之前,佑国军将出兵阴山,夺取辽国阴山以南之地,然后以次为根基,徐徐收复陇右、河西、西域四镇,如果能以这些地方为我的封地,平生足矣”
薛文遇见他一脸庄重,便点点头,“但愿你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