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众人围在乱葬岗的密道口,崔小辫儿和聂老七进去已经一顿饭时间了,还不见出来。
孙成海他们也从九纵根据报完信回来了,跟着孙成海回来的还有小四川。
陈锋一把拉过小四川是急切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四川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担心你。”
“小姐!”
几名袍哥是围了上来,见到自家人小四川很是高兴,不过听这几个袍哥一说城里的事儿是顿时紧张了起来。
陈锋走过来安慰了几句,有些悲伤的小四川是跟陈峰唠叨起了他父亲的一些事,石磊李大本事等人也凑过来听着。
“他原来也是条硬骨头的汉子,后来大概是老了,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自己能把着的地盘也越来越小,慢慢变得怕了。成天疑神疑鬼的,谁也不相信。他投降鬼子,也是逼不得已。每次从宪兵队回来,都要自己躲到地窨里,骂上半天。”小四川边说边叹气。
李大本事突然问道:“你为啥偷跑出来?”
“我见不得鬼子天天在鼻子跟前耀武扬威的!”小四川银牙紧咬。
李大本事又指指陈峰:“那你为啥老跟着他?”
小四川脸一红,说道:“一路上我见了太多的人,都是打着抗日的旗号,干的都是和鬼子一样的勾当,只有他是真心实意地打鬼子!那天我在死人堆里见着他,两手掐着鬼子的脖子,掰都掰不开。而且,他是个好人,除了我爹和五哥、六哥、七哥,就他真心对我好,不图什么。”
小四川伸手拿出个军用指南针来,递给陈峰说,“这是你给我的,现在还你。我不回家了,你走哪我跟哪。”
小四川眼神火热,陈峰不好意思看着她,低着头接过指南针。
山石后传来一片悉索声音,几个袍哥抢先迎了过去。
机关门打开聂老七手足并用,从石头后爬了出来,两眼血红,嘴里塞满了破布条子。
众袍哥一个劲儿地问他:“家里咋样?快说!”
聂老七剧烈地喘息着,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聂老六上前一把扯出他嘴里塞的破布条,聂老七嗓子里冲出一声干嚎,那绝望的声音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
石磊李大本事等人第一次听见聂老七出声,都不禁吓了一跳。
聂老七仰天嚎了半天,才渐渐止住,颤抖着说道:“全没了......大人、孩子、老人.....都给关在堂屋里烧了!烧得连在一起了,分都分不开,分也分不出来......”
毕竟是自己的家,小四川听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石磊李大本事对视一眼,满是疑惑。
他们在崔宅的时候也看到不少人逃走了的,怎么就.......
聂老六一拳打在山石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众袍哥伏在地上,用拳头狠狠地捶着地,呜咽不已。
石磊李大本事等人看得于心不忍,纷纷低头垂泪。
山石后又传来一阵声音,是沉重的拖拽声。
众人寻声望了过去,崔小辫儿拖着个木箱子,从山石后出来,满头大汗。他呼哧带喘地说:“别
光顾着嚎丧,过来帮帮忙!”
袍哥们慢慢直起身子,呆呆地望着他们的大爷。
“傻看着干什么啊?快过来!”
崔小辫儿又指了指石磊李大本事等人说,“别瞧,没你们的份!”
两个袍哥从地上爬起来,帮着把箱子拉出来。
箱盖儿一开,满箱亮闪闪的大洋,在夜光下泛着光泽。
崔小辫儿贪婪地抚摸着大洋,脸上又恢复了当初的神气:“瓜娃子们,瞧见没!大爷我留着后手呢!鬼子一把火烧了院子,可咱的家底儿还好好地在青石板下面躺着。老婆没了,再娶一房,崽子没了,再生一个!只要有它在,到哪儿不是活!”
崔小辫儿他抓起一把大洋,捧得老高。大洋从他干枯的指缝间哗哗掉落。银光映在他的脸上,怪眼里满是病态的亢奋。
众袍哥冷漠地看着他,小四川突然冲了过来,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袍哥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小四川声嘶力竭地怒吼。
崔小辫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掌掴他的人是谁。
崔小辫儿看着崔酒窝眼神复杂:“你敢打老子!”
除了众袍哥和石磊李大本事还有陈峰,其他人也是一愣,没想到他们竟然认识。
崔小辫儿听小四川语气满是厌恶,不禁怒道:“打老子这事儿先放一放,我问你,你个龟儿子!混在一帮男人堆里丢人现眼不!”
小四川脸一红:“你别胡说八道!他们......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是打鬼子的好人!我放心不下他们,才赶过来帮忙的!”
崔小辫儿不屑地说:“你能帮个屁忙!还不是舍不得他们到衡水来送死,想说动你老子卖命!好讨好野汉子!”
小四川急了:“别满嘴喷粪!用不着你!”
崔小辫儿一指陈峰:“那你干嘛把礼字堂口的令牌交给他?”
小四川被说中心事,又羞又急,不知怎么辩解。
又看看陈峰,冲着崔小辫道:“解药给他!”
“龟儿子!不认老子,倒拿着丘八做朋友!跟我走!”崔小辫瞪着怪眼道。
“回去和你做汉奸嘛!”小四川怒道。
众人虽然听不太懂他们讲话,但是“汉奸”两个字还是听得很清楚,哗啦一下都把枪口端起来对着崔小辫儿一伙。
众袍哥也亮出了家伙。
石磊和李大本事是赶忙对尖刀排的众人道:“放下枪,他们不算汉奸。”
陈锋也是对着聂老七他们道:“大家都别冲动!都放下枪!”
崔小辫儿瞪着怪眼说:“跟老子耍棒棒,老子接着!”
小四川突然冲上去,挡在父亲的枪口前。
崔小辫儿急地大叫:“给我闪开!不然连你一块儿崩了!”
小四川紧咬银牙说道:“哥老会礼字堂的祖训写着什么?”
崔小辫儿被噎住了,众袍哥面面相觑。
小四川一字一顿地说:“铁肩担道义,精忠保河山!你是龙头大爷,带着大伙发过誓!自己可做到了么?”
崔小辫儿的脸被气得红一阵白一阵,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半晌,他垂下枪口,长叹一声说:“罢了!罢了!小杂种,自当没生过你,跟着这帮野汉子跑吧!以后就是喂狼喂狗,老子都不管!”说完,转身就要走。
被抽了这一巴掌,脸上是火辣辣的,转过身的崔小辫儿是捂着脸,揉搓着,守着这么些人他丢不起这脸儿。
见崔小辫儿转身就走,小四川眼底泛起了泪光。
爷俩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憋着一口气的聂老六是走到崔小辫儿的面前,挡住了崔小辫。
崔小辫正要说话,只见聂老六是‘噗通’一下双膝脆倒,哭着说:“崔爷!你总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咱都让鬼子欺负成这样了,要还连屁都不放一个,就太没种了!”
众袍哥哗哗跪下一大片。
崔小辫儿一脚踹在聂老六胸口,聂老六身子震了一下,巍然不动。
崔小辫儿边踹边喊:“死都死光了,再折腾也不能让他们活过来!你能让他们活过来啊?”
聂老六嘴角流出血来,孙成海看不下去了,张开大巴掌照崔小辫儿侧脸横扫过来。
崔小辫儿听到身后风声将至,弯腰低头一记沉钩望月,点在孙成海肘窝里。孙成海顿感整条胳膊酸麻,再也使不上力气。
崔小辫儿一拉一拽,将孙成海反擒在身下。
孙成海憋得脸通红,吼道:“孬样,白瞎了你这身功夫!”
见孙成海被擒,尖刀排的枪口哗啦一声指向崔小辫儿,吸铁石揉着大拳头说:“放开他,我来跟你练练!”
李大本事拦住吸铁石,冲众袍哥说:“你们要打鬼子,就跟我们走。咱爷们儿有仇必报,绝不忍着受他娘的鸟气!”
众袍哥面面相觑,聂老六突然朝着崔小辫儿连磕三个响头,站起来走到李大本事身边。
聂老七会意,也磕了三个响头。
崔小辫儿放开孙成海,破口大骂:“滚!都滚了才好!”
越来越多的袍哥站到李大本事这那边。
石磊摇了摇头,人心散了就收不回来了,崔老爷子啊......
石磊和李大本事带着众人,转身默默地离开。
身后崔小辫儿的骂声不绝于耳。
不多会儿,人群都已走不见了。
崔小辫儿停住了骂,瘫坐在钱箱边,一颗浑浊的老泪流淌下来,把脸贴在冰冷的大洋上,喃喃自语:“我有袁大头陪我就够了......”
......
衡水宪兵队办公室里,熊井垂首待立在山下奉武的面前。
“维持会长和奸细还是没有找到?”山下向道。
“是!已经将维持会都搜查遍了,没找到任何线索。我太无能了!”熊井惭愧地回答。
山下宽慰地拍拍熊井肩膀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包围维持会是对的,但是不该直接冲进去,更不该灭门,连一个可以拷向的话口都没留下。”
“我一时冲动,难以控制自己。请师团长处罚!”熊井年轻的脸涨得通红。
山下摇摇头笑着说:“也没那么糟。我了解那帮支那人,你把对手推到了死路上,接下来只能是疯狂的报复!我们只要做好准备,静静地等他们现身就好。细菌武器的使用培训,进行的如何?”
“很顺利。”
“很好,等敌人来袭的时候,他们就是最好的活体试验对象。”
此时,石磊李大本事陈锋等人是商议再次进城销毁细菌武器的计划。
开始讨论前,石磊是沉声说道:“我先扯几句!如今鬼子已经有了防范,咱再动手就没啥锦囊妙计了,只能死磕!这是一场硬仗、狠仗,也是一场死活要打的仗。”
石磊顿了顿说,“这一趟,回不去的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活下来的得帮着给家里养老送终。要万一我回不去了,留下来的,得保着队伍别散了,队伍拉起来都不容易,别白瞎了这伙子人。”
没人接石磊的话茬儿,李大本事是沉着脸说道:“你就说这仗咋打吧。”
石磊抬头望望天说:“等!”
众人不解:“等啥?”
“等个进城的好天。”
聂老六一下子跳起来说:“还等?我们是来杀鬼子报仇的,不是陪你们看天算卦的。你们要不打,我们自己打。”
陈峰着急地说:“不是不打。鬼子现在肯定有防备,就算能杀了几个,那细菌武器还是要杀掉千万中国人。”
“我不管什么武器,我就跟鬼子有仇,你要等自己等吧!”聂老六扭头径自朝走了,众袍哥都跟了上去。
陈峰还要拦,孙成海摆摆手说:“由他们去吧,都是些血性汉子,没打算活着回来,你说啥都听不进去。”
石磊叹了口气是摇了摇头:“回来吧老陈,老孙说得对,他们憋着的那股子火,不发泄出来是不罢休的。”
这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候,袍哥渐渐远去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削而刚毅。
小四川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泪眼汪汪。
石磊李大本事陈锋等人在林子里歇了一白天,胡乱吃了点东西。
傍晚时候,天突然阴下来,不一会儿电闪雷鸣,风雨大作。
几十个黑影冒着滂沱的大雨,朝乱葬岗密道口汇聚过来。石磊问道:“都齐了吧?”
李大本事跟孙成海一起点头:“齐了!”
陈峰左右看看,突然一伸手从吸铁石身后拽出个人,正是小四川。
吸铁石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可不知道她……她也跟着来了啊。”
小四川一脸不服气地说:“凭啥我不能来?衡水你们谁都赶不上我熟,这黑灯瞎火的,没我带路你们能不瞎窜?”
石磊点了点头道:“当然能来。”
石磊都这么说了,陈峰只好点头同意,小四川开心地蹦到众人前面,带头进了密道。
密道灌进了雨水,又湿又滑,还隐约有血腥昧儿。
小四川打着火折子走在头里,忽然好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一声尖叫,火折子应声熄灭。众人惊得齐齐拿枪指着黑洞洞的前面,大气都不敢出。
黑暗里,就听到一个声音传过来:“啥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