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不慌不忙地开始了他的请求。
“樊太守,今天开始,您已经是我们谯郡的青天了。家父前几天刚在苦县战死,请您为我们白云坞派一千士兵,护送我们的人去苦县找回家父的遗骨。作为谯城西面的要冲,我们白云坞会不胜感激,将来自然会成为您在谯城西面的屏障。”
樊雅窘迫了大半天,现在终于露出了笑容。终于有台阶下了,孺子可教也。
桓景知道心理学里有个富兰克林效应:相比那些被你帮助过的人,那些曾经帮助过你的人会更愿意再帮你一次。这一次让樊雅有个帮助自己的机会,他反而会觉得白云坞会感激他,之后关系便能稳定不少。
“我樊某还要感谢你提醒我真正的敌人是谁呢!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们白云坞的忙,我樊某帮定了。”
待众人从衙门出来,夏侯焘找上了桓景,“今天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们夏侯家怕是要被灭门了。”
“仗义执言,这是应该的”,桓景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件事情,“对了,您之前说,琅琊王是你表哥?”
“正是。”
“那么现在北方兵荒马乱,为什么不去江东呢?”桓景想着,如果自己是在夏侯焘的位置,估计早就跑去江东了。
“唉。。毕竟家大业大,不想搬走啊。”
“那么,你们现在还有书信联系么?”
“这个倒是一直在往来。”
“这样,我也需要你帮一个忙。我们白云坞现在想和琅琊王那边搭上线,所以.....”桓景向夏侯焘细细地说明了他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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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樊雅士兵的护送中,桓景桓宣两兄弟领着家丁到达苦县附近。在桓宣的指认下,从大槐树下把桓弼的遗骨取了回来。桓家披麻戴孝,隆重地安葬了老坞主。
作为一个烂好人,桓弼生前劳苦一世,无人问津,在乡里和朝堂上都得不到尊重。死的时候,远近得过他好处的人,才念起他的好,都过来赶赴葬礼,也算备享哀荣。
桓景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开始对白云坞的众人开始有了共情。可能是在王雍容选择决不逃跑的时候,可能是和家丁同生共死的时候,也可能是和桓宣兄弟重逢胜利会师的时候。
这一次葬礼上,看到一个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心情悲痛,他也哀伤起来。仿佛这不是桓弼,而是对自己过去的葬礼。
忙活了一天,他才回到房间里休息,开始回顾这两天的情况。
这一次去谯城,虽然说达到了减税和许可收聚流民的目标,桓景心里其实不大高兴。
本来他答应去谯城,就是想挟战胜之威,建立一个坞堡主的联盟。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个樊坞主,夺了谯郡太守不说,还没有一点远见地就想拿坞堡主开刀。
他这些天一直思考着如果夺下谯城,要怎么发展,怎么团结坞堡主。现在为了谈判,只能教会樊雅这些,让他牵头,来做这个坞堡主联盟的头目。
老实说,他有种被截胡的感觉。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样做也不是不行。老话说,枪打出头鸟,樊雅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现在反正自己是做不了出头鸟的,白云坞的根基还很不牢靠。
首先晋末处于小冰期,气候寒冷,粮食减产相当严重。怎么保证自己能够吃饱,并且能养活一大帮流民,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作为不辨五谷的现代人,从现在开始,桓景却要从头开始,学会怎么栽种粮食和蔬菜。
然后,即使有了足够多的粮食,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也是一个大问题。在桓景原来的那个时空,可是有“囤粮不囤枪,你家是粮仓”这个说法。那么在这个乱世,如果没有足够的保护,一个富庶的白云坞,就是一块大肥肉。所以当务之急,是建立一支小而精的部队。
但如果要精锐,军队是必然要脱产的,这又要求更多的粮食。真烦啊,桓景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最后,就是和周围势力的关系问题。首先,白云坞正东就是谯城,因为自己昨天的忽悠,樊雅暂时处于和自己势力的蜜月期。但一旦自己壮大起来,是必然要翻脸的。
而通过和坞堡主的交流,他大致了解了谯城周围其他势力的信息。
谯郡南部的蒙城是苟曦的大本营,暂时不讨论。
单就谯郡北部而言。涡水流经谯城北面,把谯城附近分为西南和东北两个部分。
先说西南方向,此地最大的坞主是夏侯家,他们在谯城正南面。而白云坞自己和飞马坞的马歆,也是西南方的坞主。
这一带坞主的特点是政治上在东海王和苟曦之间首鼠两端。当然,像桓弼这样直接在东海王手下任职的,还是仅有这一例。
即使凭借地理上的接近,这些坞主也是天然的攻略对象,桓景这样想。
而东北方向和青州相接,樊雅就是那一带坞主的代表。那些坞主一般屈服于强力人物,之前苟曦势力还在的时候,他们都是铁杆的苟曦派。而樊雅接管谯城后,他们又成了樊雅的铁盘。
这两部分坞主之间,在自己和樊雅的带领下,必有一战。
只是白云坞西面的苦县,对于桓景来说,是个神秘的去处。自苦县大战之后,那里想必已经破败不堪。他很好奇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这附近还有什么别的势力吗?自己有没可能选择向西去接管苦县呢?
所以桓景这次去苦县的路上,路上一直在留意附近农户、坞堡的情况。大战之后,附近的农田都遭到了洗劫,越是向西就越是荒凉。路上偶尔出现的,都是逃难的农民。
想来汉国军队都在围攻洛阳。那么,苦县附近会是空虚的吗?
路上遇到的难民给了桓景答案,“前几天一个姓郭的将军带着人把县城占了。他们说自己是苟曦手下的乞活军,大头领叫陈午。”
乞活军?这个信息唤起了桓景的回忆。晋末因为战乱,流民四起,除了逃难之外,也有人组织成了一支支的军队。他们只求能在乱世生存,故号为“乞活”。
乞活军虽然纪律较差,但是他们信念坚定——就是要在乱世中求得生存。所以他们作战勇猛,即使强如石勒也要忌惮三分。这样看,向苦县发展,至少占据苦县这一点,暂时是行不通的。
桓景心里下了个结论,“所以还是只能高筑墙,广积粮,明太祖诚不我欺。”
在这暮春的夜晚,房外蛙声此起彼伏,四周都黑漆漆的,桓景的心头却一下亮堂起来。
不能再等了,明天就去找母亲和弟弟,商量修缮坞堡和种田的事情。最好能赶在后天前召集白云坞所有人讨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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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力战死。后武帝复收葬之。及丧时,乡里老少俱怀焉。”《楚书·惠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