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白云坞只有三百兵力,且并没有精兵之后,陈川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对自己手头上的军队也没有什么把握。乞活军的主力驻屯在蓬坡坞,自己刚刚调到苦县来,看到的这支军队,虽然人数有两千人,但完全就是一支流氓部队。
他并不怎么会带兵,只是因为是乞活军领袖陈午的叔叔,所以才被推上了现在这个位置。自上任以来,一直担心去洛阳的石勒杀个回马枪,所以主力都布置在苦县西面。直到最近两天军中缺粮,才又开始打起县城东面的主意。
现在看来,虽然东面也有对手,但好像是个十足的软柿子。
“那么诸位,你们觉得要怎么对付白云坞的这三百兵呢?”
虽然之前只是一个养猪的,但自当上头目以来,陈川仿佛觉得自己还有些领导的天赋。比如像这种事情,他很快明白了一定不能自己先表达看法,而是让手下讨论,最后再来英明地决断。
“依我看,我们有两千人,直接把这两个坞堡夺下来就好。”先锋抢先发表意见。
陈川皱了皱眉头,就连傻子也知道,两千人打三百人,怎么也打得下来。但是,他们的主要防备方向是西边的石勒,对于白云坞这种小势力,并不想浪费兵力。
他转向一边,“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陈芮本是士族出身,曾经被举为秀才,在朝中担任过官职,两年前被刘曜打败之后不敢回洛阳,来到陈留做了逃兵,暂时流落在乞活军。
“这种坞堡主,让他们交钱交粮就好,不过要让他们屈服于我们,得展示出我们的力量。明日,请将军率领大军亲临坞堡前,我凭三寸不烂之舌,定教白云坞以礼来降。”
陈川觉得这个计划不错,但他没吭声,因为他还要问一个人。
“李头,你知道白云坞是个什么情况,有什么看法吗?”
“我觉得陈秀才的办法可以一试,但是白云坞那群人诡计多端。一旦你们觉得情况不对,就得来硬的。要记住,那帮人没有什么本钱。”
陈川微微颔首,“我觉得先谈判,谈不成就打。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了吧。先通知全军,让他们明天再营房西面集合,我们到时候一起出发去鸽子坞。”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陈川觉得当领导真是个不坏的差事。
与此同时,白云坞内人心惶惶。
桓景之前一直在忙活田亩和军制的事宜,摆平坞堡内各势力就已经占据了他的大半精力。没有注意到西面苦县乞活军的动静。
这一次,乞活军来势汹汹,而自己的迷你军队因为一边还要务农,所以操练进展缓慢,才刚刚学会怎么列阵。幸亏有郗鉴和高管家分别负责两地的军事操练,才勉强让这群乌合之众在十几天内,达到了可以不太整齐地齐步走这个目标。
据郗鉴报告,从苦县探子那里得到的消息,苦县大约有两千军队,虽然质量或许堪忧,但是已经比白云坞的全部人口还要多。
当然,自己也可以向谯城的樊雅借兵,但是吃人嘴短,到时候樊雅肯定会接机漫天要价。马歆和夏侯焘那里也可以借到一些兵,但肯定不会太多。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得把全副力量投入到西面了。于是他就从白云坞亲自选出五十余“精锐”的士卒,在当天午后跑去了屯垦队。这样屯垦队那边勉强有三百人,万一有突袭,借着鸽子坞挡一阵子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天正午,艳阳高照。桓景正和郗鉴在鸽子坞前吃饭,忽然听见东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呐喊声和号角声。抬头一看,坞堡以西,已是漫天沙尘。
几个斥候骑着马直冲向坞堡门口,转了个圈才勉强停住。
“坞主,乞活军来了。”
这倒是在桓景的意料之中,不过如果是他自己乞活军,估计得多准备几天再来,毕竟这样急躁地进军,进攻方只能轻装上阵。如果不能攻城,声势再浩大,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他让人敲响警钟,然后屯垦队分八面,在一刻钟之内就全数撤回了坞堡。这使他感到十分满意,撤退回坞堡是他最早让屯垦队训练的事情,现在看来训练的完成度比行军要好多了。毕竟这些前流民和前佃农,最看重还是自己的性命。
在郗鉴的陪同下,他登上坞堡的塔楼向西面眺望,发现大约有千余人排成几个方阵,两翼各有百余骑兵,向坞堡移来,卷起漫天尘埃。来者不善,显然是想到坞堡下示威。
乞活军阵中冲出一个骑兵,他纵马快步奔向坞堡,绕着坞堡转了几圈,厉声喊了几遍,“领头的注意了,我们将军想要问话!”然后,他又向坞堡内射了一箭,这才翻身离去。
“箭上有纸条!”一个士兵捡起了钉在柱子上的箭,惊讶地喊着。
桓景接过纸条,上面工整地写着一行字,“我有大军万余,早降不杀。”
哼,他笑出了声。
他不禁想起自己涡水河边的那一仗。看来现在是碰到了一群像自己一样喜欢虚张声势的家伙。想来苦县的乞活军不过是一支偏师,如何能有万余人?即使加上城里留守的部队,顶多两千人左右,郗鉴的探子应该是可靠的。
“这群人军容不整,披甲之人不足三成”,郗鉴在观察了乞活军的阵容后,发表了评论,“如果我有一支三百人的军队,足够把他们击溃了,可惜——”
他回望了一眼坞堡中的屯垦队众人,叹了口气。自己手上这些人还远远称不上是军队。
陈川让军队在坞堡前一字排开,然后催促陈芮前去谈判。当他策马来到坞门口的时候,桓景登上了门楼。
“你就是那个桓景?”
“正是。”
“我们的乞活军受苟曦将军之命来到苦县。我军声势浩大,威震中原,一心匡君辅国,你们为何要侵占我们的地盘,又驱逐打伤我们征粮的士兵?你们可知有罪?”
陈芮轻摇羽扇,先从道德层面给坞堡里众人下一个定论。
“你们要匡君辅国,为何不去支援洛阳,反倒和我们这些坞堡主来斗法呢?”桓景早有准备。自己的兵力弱小,但谈判的时候气势不能输。
陈芮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坞堡主对天下大势了解得这么清楚,思考片刻后决定换一个策略。
“我们正准备向洛阳进发,所以先到苦县来修整。我们乞活军声势浩大,威震中原,这你也看到了。如果现在发起进攻,你们如何抵挡得住?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那来啊,你们进攻好了。我看你们连攻城武器都没准备呢!”桓景在城楼上大笑。
主将都这么轻松,屯垦队众人于是安下心来。
城楼下陈芮回望着军队,面露难色。原来乞活军急匆匆地赶来苦县的时候,就没有带攻城武器,而前一段时间一直在打家劫舍,也没有花时间去制备。
桓景料定这些人纯粹是不想在白云坞上耗费兵力,所以虚张声势,想要屯垦队不战而降。如果这么多人一起进攻,就是光围城围一个月,也还能攻破眼前这个坞堡的。只是对于进攻方来说,这样损失未免会过分的大。
当然,他自己也不想让乞活军有太大的损失,毕竟这些人可以作为白云坞西边的屏障。
陈川发现自己的气势并没能压倒对手,现在进退两难。要退兵么,太丢人了;要攻城么,自己又没做好准备,而且也不想在这个小地方耗费兵力。正当这时,他听到门楼上桓景又发话了。
“只要你们不说投降就行,如果说合作,我们还是可以谈谈的。你们不是要粮食么?报个价吧,你们从各地掠夺的财宝不会少吧。我们这里有些粮食,可以卖给你们。”
他远远看见了陈川犹豫的神情,索性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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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坡坞主陈川,故乞活帅陈午之从父也,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太守。”《楚书·列传第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