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坞堡外乞活军商议之时,郗鉴小声对桓景提出了他的质疑,“粮食是要紧之物,怎么可以随便卖出去呢?”
桓景也转头向郗鉴悄声说,“缓兵之计耳。我们先说粮食一时半会儿交付不了,等六月份收了冬小麦,再一并交付给他们。”
“可是,到了六月份怎么办呢?”
“六月份,石勒便会从洛阳回来,到时候乞活军就没有精力来对付我们了。”
郗鉴正待追问,突然好像悟到了什么,他一拱手,“我明白了,少坞主神机妙算。”
其实桓景完全没有任何推理,纯粹是因为记得历史上石勒终究没有进军洛阳,而是选择回军许昌。他不确定石勒回军的具体月份,但是杀个回马枪,对于骑兵为主的石勒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历史上,到六月底,洛阳都攻破了,不信石勒不会往东来。
他不知道郗鉴究竟明白了些什么,但是似乎是糊弄过去了。
这时,坞堡外乞活军众人也商议完毕,陈芮骑着马,拿着羽扇指向墙头,“白云坞的,我们决定了,粟价二钱银子一斗,卖不卖?”
“这也太黑了!”“这就是抢劫。”“就是。”
见屯垦队众人纷纷抱怨,郗鉴赶紧把众人拉到一旁,说了六月份石勒就会屯驻许昌,然后乞活军自然不会管他们的事情。
“少坞主又不是神仙,他怎么知道石勒是怎么想的。”马上就有人质疑。
“现在洛阳空虚,是各方势力都紧紧盯着的一块大肉。那么被所有人都盯上的洛阳,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所有人一起哄抢喽。”
“是的,所以各方势力都在往洛阳赶,你猜他们会不会打起来?”郗鉴微笑着追问。
“这倒是,必然会有一场争斗。”
“而这个时候,那里最空虚呢?反而是各势力的大本营。石勒这个人最为狡猾,性格一向喜欢避实就虚,其他汉国势力在并州征战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去河北;其他人劫掠豫州的时候,他跑去了荆州。
“现在所有人向洛阳进发,正是他石勒控制豫州的大好时候。所以我们的少坞主推断出来,石勒必然和驻守豫州的乞活军展开一场较量。那么乞活军的精力就在对付石勒上面。何况到时候,如果乞活军对我们有用,低价卖给他们也可以换取西面的平安。”郗鉴指手画脚地一番分析,众人无不赞叹。
桓景也听到了这番分析,心里暗自好笑,不过也对郗鉴的智谋肃然起敬。
见众人不再提出质疑,他向坞堡外高声喊道,“不行,一定要三钱一升。另外,我们自己也要吃粮,所以请等到我们六月底粟熟之后,再卖给你们。”
如果太过容易地答应对方,反而会让乞活军觉得有诈,所以桓景故意给了一个比较苛刻的条件。
“军师,我们的存粮够支撑几个月?”陈川将手一摊,急切地问陈芮。
“光是存粮,倒是也够支撑到下个月底。如果再加上去苦县西边征粮,支撑到六月底没有问题。”陈芮沉吟片刻,觉得白云坞的条件倒也不错。
待一番商议之后,坞堡外给出了答复,“三钱一升和六月底再卖,这两个条件只能满足一项,而且,如果选择六月底再卖,你们要送一个人质过来,必须是桓家的。”
这帮乞活军不知道六月石勒会回军,但是他们并不是傻子,人质这种保障是一定得有的。
显然我们得选择拖到六月底的条件。只是这个人质怎么办?桓景在城楼上陷入沉思。
“人质这件事,事关重大,容我们仔细商量,三天之后给答复。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先拿出一小部分存粮以示诚意。”他决定还是再拖一拖,回白云坞再想想办法。
“好,只是我们也在厉兵秣马。如果三天之后你们要反悔的话,我们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下次来的时候,可是带着攻城武器了。”
陈川一边答应下来,一边恐吓了几句。他心里想着,不过三天,白云坞这帮人也玩不出什么幺蛾子。
他的大军带着一小部分存粮离开了,卷起滚滚尘埃。留下桓景在城楼上犯起了难。
白云坞的桓家人只有两部分,一个是嫡家,也就是桓景一家四口;另一个则是庶家,就是之前在田亩制度上和桓景唱反调的桓迟。
嫡家的桓家人严格意义上只有自己和桓宣两兄弟,母亲勉强也可以算一个。但是三人都有重任在身,何况桓宣还不在身边。而庶家的桓迟,那个老顽固如何说得动?之前田亩改革的时候就三番五次地阻挠,现在这是要命的事情,怎么可能答应呢?
于是回到白云坞之后,桓景大致向众人说明了一下情况,就开始思考怎么作战。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忽悠过去。看来空口白牙地给个承诺,乞活军并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只是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
强如李世民也有渭水之盟这种委屈的时候,自己在涡水旁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一个计划不可行的时候,就应当立马施行另一个计划。
于是第二天,他一方面集合了所有在白云坞的骑手,反复操练;又派唐大脚去马家借了二十骑手,去夏侯家借了三十骑兵和一些马匹。或许只有用骑兵偷袭是个办法,毕竟对手只比乌合之众好一点点,如果猝然被骑兵冲锋,还是会四散奔逃。
然而操练了整整一天,并没有什么进展,自己手上这些骑手绝大部分都没有参加过战斗。他有些失望了,毕竟坞堡的骑手们也只是精通打猎而已,夹枪冲锋这种事情需要大量的训练,现在单凭一个急就章肯定是完不成的。这样来说,就只有坚守鸽子坞这一个办法了。
或许还可以向樊雅求援。但且不说他会不会答应,即使答应了,附带的条件也往往是不可接受的。
他伏在案上,身心俱疲,只想好好趴一会儿。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桓景起身拉开房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他眼前,原来是桓迟。这个老头子又有什么鬼主意?
正当他想要问明来意之时,桓迟先开口了——
“听说贤侄在找人质?老朽可以做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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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石勒西趋洛阳,帝谓郗鉴曰,‘石勒为人也,常好避实以就虚。迟至六月,勒必东归’。及至石勒破苟曦于阳夏,复屯于许昌,众人皆惊以为神。”《楚书·武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