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望着冲天的火光,樊雅瞪大了眼睛,紧咬牙关,手指艰难地扭在一起。
“东面是怎么守的,怎么能让人随意溜进来放火!”
“太守,敌人是从西面来的。”
话音刚落,大营方向喊杀声震天。火光之下,无数勇士身披铠甲,手持大斧,向樊雅后阵冲来。乞活军不是几乎不披甲么?这群是什么人?为何他们知道能绕道西面?
难道是白云坞的人?樊雅大惊,他没有想到,即使经历了前几天的攻城和围困,桓景依然没有把所有底牌都打出来。
“所有亲兵集合。”他已经知道事不可为,只能尽量从败军中拯救出自己的残存的本部。他让新加入的流民负责后卫。
“向东撤退!”
此时桓景手持佩剑,踏过脚下松软的泥土和树枝,冲在最前面。耳后是木头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空气中满是焦味。空中不时有箭矢落下,一支箭甚至击中了肩甲,他被震得身子一歪,差点摔在地上。
一路上几乎没有敢于交战的敌人,到处是丢弃的盔甲和辎重。樊雅的后卫部队,毫无战心,见主帅已去,也四散而逃,时不时朝身后放几发冷箭。
只是一直杀到南面鹿角附近,几个看上去像是樊雅死忠的守卫狂叫着,挥舞着长枪向桓景冲来。桓景略略一侧身抓过枪杆,砍破了为首那人的锁甲。那人将枪杆丢下,正欲抽出短刀之时,身后的新军已经跟上,一齐挥动大斧,将进攻者的盔甲击得粉碎。
看着那几个倒在地上的尸体,桓景不禁感叹,这也算是忠勇之士了,可惜跟错了人。他们的主公正抛弃他们逃命呢!
解决完这几个人,桓景一行人继续冲锋。因为没有什么敌人,他独自冲在最前面,有些脱离了队伍。
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了黑魆魆的一大群人,原来乞活军也冲破了防线。他们身着轻装,手持短刃向桓景冲来。
糟糕!这群人是把我们当做樊雅军了吗?桓景不禁惊叹,做出了防御姿势。
只见那群乞活军看清了桓景时,却将短刃收了起来,一拥而上,将桓景围住。桓景身后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感到脚下一滑,四肢都离开了地面——他被乞活军众人抬到了空中,举起又放下,如是反复。乞活军和新军顺利会师,两军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
这时李头从乞活军后队走出来,一脸坏笑,“桓公子,这回我把你也算是俘虏了一次,我们俩扯平了。”
众人忙将桓景放下。他理了理衣袖,显然有些被乞活军的热情吓到。
李头上前,握住了桓景的手,“我早就猜到你今晚也会来劫营,所以事先已经和兄弟们安排好了。”
难怪乞活军对于他们的到来似乎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没有将他们也当做敌人。
“不过这样,你们将军不就知道你把劫营消息泄露出去的事了么?”桓景赶忙提醒,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知道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赢了,不是吗?”李头微笑着说。
面对这种情况,桓景只能勉强回笑。他心里知道,陈川之所以将夜袭的消息保密,既是为了防樊雅,也是为了防他桓景。如果自己知道了夜袭的消息,趁着陈川军空虚投降乞活军大营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李头似乎完全没有理解陈川的苦心。
这个校官长于做事,但短于权谋啊。难怪之前镇不服范主簿那帮老油条。
樊雅的部队渐渐远去,桓景示意众人缓缓尾随就好。他还有最后一张牌没有打出。
五更天了,天色渐渐发白,樊雅带着残军一路向东逃跑,一路忐忑不安。
他心里清楚,桓景放开东面的缺口,并不是因为他仁慈网开一面,而是因为兵法里的“围师必阙”。如果全面围攻,则守军知道必死,就会努力奋战;而如果留一处缺口,守军反而因为有希望而逃散。
这个懂兵法的对手并不好对付,即使自己之后能卷土重来,也不能再小看这个人了。
那么还能卷土重来么?他粗粗清点了一下残军,四千人大约逃出了两千。自己因为收聚流民,实力早就不只四千人了。之前在谯城收聚了两千多流民,加上,之前接纳的乱兵俘虏,就有两千五了。但这些人不可靠,他就没有带过来。
现在看来幸好留了一手,两千人加上城内的两千五,就算放弃涡水南边的这些坞堡主,压制谯城内部和涡水北边,还是没有问题的。
此时众人已经疲惫不堪,一路都有人请求休息。樊雅终于拗不过他们,即使后有追兵,也只得同意先歇息个半刻钟。这些士卒都放下了武器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
突然,从东面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郗鉴领着新军的百余骑兵冲了过来。这些骑兵昨夜就等在白云坞到谯城的路上,睡了一个好觉,现在精神正饱满。他们排列成整齐的队形,手持马槊,以泰山压顶之势冲来。
如果在平时,樊雅或许还可以结阵来抵抗。但现在这些败兵都放下了武器,完全没有阵型,一旦遇上训练有素的骑兵,就成了刀尖下的豆腐。
于是,还没等骑兵驰骋而来,樊雅的士兵已经开始四散奔逃。他们最开始向西跑。但正在此时,西南面也响起了号角的声音——桓景他们的追兵也到来了。
“快!快!游过涡水还可以逃跑。”不知道乱兵中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再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两千人无论会不会水,都被恐惧裹挟着往涡水里挤。
樊雅在南方待过,勉强泅水游走。更多的人自相践踏,溺死者不计其数。而还没来得及入水的,有的成了郗鉴的俘虏,有的转头往西逃,正遇上桓景和李头的联军追来。
等联军来到河边,战斗已经完全结束。他们匆忙朝河里射了一阵,才开始清点俘虏的过程。
“坞主,之前夜战俘虏二百三十六人,斩首七百九十二人,而在河边俘虏了一千一百七十人,斩首两百一十二人。”书记官汇报说。
这还没算做逃兵的,经此一役,樊雅这个谯郡太守就只有守谯城的能力了。只是俘虏有些过分地多。如果说作战,这些人肯定不太能被信任。不过秋收刚好缺人手,可以让他们填充劳力。幸好是赶在秋收时节,桓景暗自庆幸,粮食管够。
他们两家约定好,先不管俘虏的归属,忙完秋收再说。
“那么战利品如何呢?”
“整个围城和之后的作战中,一共缴获铠甲九百领,其中还能用的七百领;皮甲二千领,其中能用的有一千二百领。刀枪弓箭不计其数。”
桓景大喜,看来樊雅这是把整个谯城的武库搬过来了啊,这个快递收得舒服。
“李校尉,你们乞活军功劳大,这样吧,缴获的七百领铠甲我们平分。而皮甲你们都拿走好了。”
乞活军自然没有异议,他们现在追求的是甲的总数,其实不太在乎铠甲还是皮甲。而桓景一直看重质量,总数上反而一直凑不出太多人。三百五十领再加上之前从乱兵处缴获的两百领铠甲刚刚可以覆盖白云坞的盔甲需求。
看来之前没有用酒去交易铠甲是明智的。如果不是箭头那样的消耗品,这种武器装备就应该通过以战养战来获得。此战之后,白云坞已经不再缺铠甲了,这还是乞活军拿了大头的情况下。
桓景领着俘虏,两军自是各回营寨,而俘虏则被押往苦县鸽子坞处。
另一头,樊雅拖着水淋淋的身子回到了谯城。会水的士兵上岸也大多逃散,他身边仅有百余人跟随了。眼见太守如此狼狈地回来,城中迎接的亲信一脸惊恐,情知大势不妙,赶紧将他迎到宅邸,换了身衣服。樊雅又羞又怒,看谁都不顺眼,正准备整肃一下谯城的防务。
这时一个传令兵突然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为什么不先报告?”樊雅斜眼看着那小兵。他早想找个人迁怒。
“将军,急事!”
那小兵递过一个竹筒。樊雅急切地拆封,展开里面的绢书。
樊雅逐字读着绢书上的内容,眼神由恼怒转向惊恐——
他只觉天旋地转,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