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城东面渡口处,渡船正往来于河上,将南边坞堡主的家丁一队一队地运去西岸。桓宣站在东岸,等待着渡船来接。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七天前。
当桓宣出发去南方各坞堡召集军队时,他很清楚,自己更像是去准备事件结束后的后手。
等自己统合好所有坞堡主的联军,必然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到了那个时候要么樊雅被击退,要么白云坞粮尽。无论如何是不能支援保卫白云坞的战斗了。既然确定不能帮上桓景的忙,他反而心态从容许多,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整合一下南边的几个坞堡。
首先他还是选择把军队集结在夏侯家。夏侯焘虽然做事糊涂,但是资财还是极为丰富。这样大军的给养就没有问题了。几日下来,几个忠于晋室的坞堡主源源不断地送来家丁,前后一共凑了有大约一千人。加上夏侯家自己的八百人,似乎也算是一支成型的力量了。
唯一的不确定之处是夏侯家的内奸。那群人可以干出劫狱的事情,那么刺杀自己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前两天,他走访夏侯家各个支系,试图套出一些话,但始终没有突破。反而在夜里读书时,他注意到屋外似乎有人走动——看来刺客要行动了。
他决定将计就计。
第三天晚上,刺客摸黑潜入院门,只见桓宣的书房灯火通明。他透过窗户望进去,桓宣披着棉被,正趴在桌上睡觉。刺客大喜,推开门缓步前行,抽出了一把匕首,绕到桓宣身后。趁着桌上趴着的桓宣没有注意,他将匕首刺进了桓宣的背。
可是那匕首好像刺进了一团草里。
突然窗外灯火通明,一群侍卫打着明晃晃的灯笼冲进房间,为首的正是桓宣。怎么有两个桓宣?刺客大惑不解,他掀开棉被一看,原来趴在桌上的是个稻草人。很快他束手就擒。
夏侯焘和桓宣审问了一整天,终于将整个夏侯家依附于樊雅的内线都揪了出来,其中大部分是夏侯家的旁支。
“枉我之前将你们当作家人看待,居然里通外敌。你们这些人背叛了晋室,辱没了祖宗。这群不忠不孝之徒,我夏侯焘作为族长,自当以家法约束。”夏侯焘为自己家族出了叛徒感到分外地气愤。
“老爷,我们也是希望给夏侯家留条后路啊。能屈能伸才是我们夏侯家在乱世中存活下来的法宝。”
夏侯焘一皱眉,竟有了些恻隐之心。原来这些士族两边下注本来也是常有的事情。
魏晋禅代,之前和曹魏政权关系密切的夏侯家,受到了一定冲击,但最终幸存下来,也是靠的夏侯家人两边下注。夏侯玄选择忠于曹魏,所以被夷了三族;但是夏侯焘所在的这一支,是夏侯威的后代,和司马家就关系密切得多,他的大伯夏侯骏甚至娶了司马亮的女儿。
桓宣看着夏侯焘的脸色,知道他不想杀人。自己作为一个客人,反倒不好插话。
突然,他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夏侯兄,‘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们戴罪立功。”
虽然桓宣极为厌恶这些首鼠两端的家伙,但是他们未必不能被好好利用。既然夏侯焘有妇人之仁,倒不妨给他做个顺水人情。
夏侯焘是个没主意的人,见桓宣给他解围,自然欣喜,只是示意让他继续说。
“你们这些歹人,死不足惜”,桓宣对跪在地上的内奸们呵斥道,“但是如果能够立功,就算功过相抵。现在我问你们一件事。你们应该还知道和樊雅及青丘坞联络的渠道,可以告诉我们么?”
见有机会赎罪,内奸们自是叩头谢罪,满口答应。
借着内奸的渠道,桓宣赶紧给樊雅和青丘坞分别发信,就说桓宣已经授首,南面坞堡主的联盟不攻自破。
待确认假情报送出后,桓宣对夏侯焘单独叫道一个房间,“夏侯兄,今天就集结军队,立刻前往青丘坞。”
夏侯焘大惊,桓宣这个年轻人居然敢打青丘坞的主意,那里是樊雅经营已久的老巢,易守难攻。
“青丘坞那么坚固,你怎么确定能打得下来。”
“樊雅现在还在白云坞,急需兵力。那么,在知道南边没有威胁后,他肯定会将一切兵力都压在前线。至少也是先去巩固谯城。这样青丘坞就空虚了。同时,知道我们不会发起进攻,他们的守备也会松懈很多。”
“可是,不等马歆还有其他坞堡主到来么?”夏侯焘还在犹豫。
“不等了马叔,时间不够,我们今晚就出发。除了你我知道,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连家丁也不要告诉他们去哪里。只说是去攻打一处不听话的坞堡。”
事不宜迟,家丁们本来走得就慢,必须在白云坞那边分出个胜负之前,赶去围攻青丘坞,不然等樊雅回军就来不及了。于是桓宣带着手头的一千八百人,立刻朝青丘坞进发。
三天之后他们在离坞堡还有几里地,刚好在守军视线外的地方停下。他让内奸们先去坞堡内和守军交谈,就说他们到时候要带军队来支援守军,请求开城门,顺便调查情况。
“这些人前几天还要害你性命,你不怀疑他们进去后就叛变吗?”夏侯焘感到疑惑,毕竟桓宣才应该是最很那些叛徒的人。
“他们的目的你也知道,还是为了你家族的利益,对樊雅反而并不忠心。现在你手上的是夏侯家主力,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背叛,损失惨重的也是夏侯家的士卒。他们又如何忍心呢?”
果然一会儿,那几个内奸出来了。原来此时青丘坞已经极度空虚。守将正为樊雅第一天攻城失败而忧心忡忡。在得知桓宣被杀以后,他直接把一半的守军拨发出去,来支援当时前线损耗极大的樊雅。此时坞堡内已经几乎全是老弱士卒。
而开城门的请求自然没有答应。桓宣其实一开始也没希望守将答应这么离谱的请求,他只是用这个来试探内奸们有没说实话罢了。如果守将同意这么离谱的请求,反而多半有诈。
同时,他发现,进出坞堡的检查显然是放松了。
于是按照他的安排,夏侯焘带着几十个精选的家丁,大摇大摆地进入坞堡,来拜访守将。守将认为他只是弃暗投明,并没有设防。当天晚上,月黑之夜,这些人借着夜幕杀掉哨兵,推开了城门,坞堡外的守军早就借着夜幕赶来,一进坞堡就占领了坞堡内的武库。
等到天明,守将一觉醒来,发现青丘坞被攻占,自己的老弱病残已经不足以发起反击,就乖乖投降了。
桓宣留下夏侯焘和三百士卒守青丘坞,承诺事成之后将青丘坞分给他,就带着剩下的一千军队立刻向西进发。
现在他们刚刚经过渡口。桓宣站在船首:这是最后的几班船了,渡过涡水应当就可以支援哥哥了。
这时,他看见谯城西面极远处,好像有一支军队也正朝谯城进发。
他兴奋起来,赶紧找到仅有的一匹马,给副手交代了渡河后军队布置的事宜,就马不停蹄地朝西飞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知道远处的那支军队一定是从白云坞来攻打谯城的。
一个时辰后,桓景带着新军乞活军与桓宣临时凑出的家丁队,在谯城下会师。
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军队,樊雅焦虑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