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手上的情报是关于他侄子石虎的。这倒霉孩子虽然武艺超群,但练武之余,成天不干正事,整天在花柳街巷转悠,和一个姓郑的戏子厮混。这尚可理解,十八岁的少年血气正盛,是要发泄一下。只是石勒现在正想着拿石虎和世家大族联姻,这小子在花柳巷的名声可不得不顾忌。
让石勒为联姻伤脑筋也罢了,石虎这顽主没几天就要惹出一件事来。前天他竟然拿个绷弓子,和狐朋狗友几个到城东塔楼上,弹射路人寻开心。而且不分士人军士平民,只要是路过的就得遭殃。
用弹弓弹人这个事情不是石虎的原创了。“晋灵公不君,厚敛以雕墙,从墙上弹人”,这是石勒最近在君子营学到的春秋时期的典故。晋灵公是春秋着名的暴君,这个侄儿看来也是个暴君胚子。
去年南渡黄河之前,刘琨为了招安他,送来石勒母亲和这个侄子作为人情。他当时还觉得难为情,毕竟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招安,只能送还刘琨一大堆金银财宝作为答谢。
但现在看来,石勒都有些怀疑刘琨的动机了,这侄子送过来纯粹就是给他添乱来的。
如果是一般属下石勒早就处理了,但是他始终没法对石虎下狠手,毕竟除了母亲,这是石勒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每回看到石虎的时候,都会想起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和大哥在老东家郭敬手下耕田,大哥和嫂子刚刚生下石虎,这个少年魔头当时竟然还是个小可爱。
唉,要是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石虎的事情仅仅只是个小麻烦,最近石勒的大麻烦一个接着一个。首先是派到陈留郡的夔安始终未能打开局面,在那里,乞活军陈午部和苟曦结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
西面晋室朝廷百官在洛阳以东,由司空荀藩组织起了一个行台来发号施令。汉国主力那边竟然无动于衷,刘曜这个愣头青只想着向关中进军,却忘了眼皮底下的大威胁。
在这个僵持的局面下,王弥又要来插一脚。据探子来报,王弥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许昌,往项城而来。乞活军、苟曦、自己、王弥,小小的豫州竟然汇聚了这么多的势力。
天下人往往将石勒和王弥并称,以为天下唯二的两大盗贼,又同在汉国旗帜下,想必平常也没少合作。但这两人其实谁也不服谁。
在王弥看来,石勒不过是杂胡竖子,流寇习气太重,只会四处游荡劫掠,没有长远眼光;在石勒看来,王弥过于贪图财货,不过是守财之贼而已,没有进取天下的理想。
想来之后必然要有一场冲突,石勒长叹一声。千头万绪,他竟一时拿不准主意。
“军师求见。”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跑进来,抱拳行了个礼。
“让他进来。”
石勒的眉头一下舒缓下来。从前他觉得张宾这人就是一个一般的文士,但自南渡黄河以来,张宾屡次言中了事态的发展。石勒现在简直有些离不开张宾的意见了。
张宾趋入,简单鞠了个躬,就聊起正事,“将军,谯郡有报,樊雅被击败了。”
“听说了,昨天刚刚看到”,石勒还有些小高兴,毕竟樊雅这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也该得点教训,“好像是司马睿派的一个叫夏侯焘的太守击败了樊雅。不过我倒是好奇,夏侯焘这个人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好像就是一个平常的士族坞堡主,如何能击败樊雅这个齐王宿将。”
“将军有仔细看司马睿在谯郡封赏的名单,和发布的檄文么?”
“军师饶了我吧,我才刚认识几个大字,哪敢去看檄文这种玩意。”石勒挠着头。
“要做主公,将军不得不读懂檄文啊,你府上的书记如果不行,可以到君子营里来换一个。”
看来被张宾识破了,自己不能再拿识字做借口。其实石勒仅仅是懒得关注谯城的事情,毕竟苟曦和王弥才是主要威胁。
“想必军师一定看过谯城发的檄文咯,不妨讲解一下吧。”
“那檄文本身无非是一些腐儒的言论,但是封赏的人员大有考究。司马睿封的谯郡司马,是桓景。”
石勒回忆起来,就是前几天来许昌要谈论卖酒和放人的那小子。
“但是桓景又如何呢?”
“我想说的是,桓景才是击败樊雅的主谋。夏侯家我熟识,本来就是绣花枕头。底下其他几个署名的坞堡主,也都是本地一般士族,要干出事情早干出来了,不必等到最近。而桓景是少年英雄,只有他才是谯郡的变数。”
这么说,能让樊雅吃瘪的人原来是桓景,当初自己还想把他收为养子来着,这样看来自己眼光真不错。
“但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谯郡不是主要方向,只能听之任之。何况就算控制了谯城附近,桓景还要和南边的张平斗。先让他们坞堡主自己争出个胜负再说吧。军师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石勒赶紧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看不出谯城这个地方有什么价值。即使是原时空,多年以后,当祖逖入驻谯城和他拉锯时,他也会感叹现在这个时候的短视。
“好吧,如果将军不想聊谯郡也罢。我们来谈谈王弥吧,据探子来报,王弥昨日入驻项城。”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石勒眼睛一亮。
“王弥确实是心腹之患。军师以为,要怎么对付他呢?”
张宾微微一笑,“将军还想着怎么对付他,就落了下乘。我们不对付他,自会有人对付。”
这话说得新奇,石勒身子前倾,激动得要站起来,“军师,所以你是有了什么妙计么?”
“正是。首先,陈县有乞活军刘瑞部,这个就足够让王弥头疼好一阵了。”
石勒点点头。
“但还不够,刘瑞毕竟只是一支偏师。能撑一会儿,撑不了太久。我们需要另一支力量来帮助我们对付王弥。毕竟我们需要足够的时间。”
“是的,时间是根本,至少要能撑两个月,直到我们消灭苟曦。那么现在哪里还有其他的人手去牵制王弥呢?”石勒捉摸不透。
张宾摆了摆手,“哎——我说了,我们不需要发一兵一卒。
“知道我一开始为什么提谯城的事情么?”
石勒恍然大悟,“你是说,让夏侯焘、桓景与王弥产生冲突。”
“正是。”张宾就是看中石勒这一点,这个胡人大盗悟性极高,轻轻一点拨立马就能知道问题的关键。
“是啊,这样大妙”,石勒站起身来,激动地握起张宾的手,“王弥一旦入项城,西面是我们,北面是刘瑞,东面是桓景,南面还有司马睿在寿春的先锋。现在看来,只要桓景不倒向王弥,那么他的四周就围得像铁桶一般,真是自寻死路。
“只要我们想办法让王弥和他周围的势力干起来,乘着他焦头烂额之际,我们北上一举击破苟曦,兼并其部众。到时候,我们的实力当数倍于王弥,不由得他不听我们。”
这样两个最主要的麻烦都得到了解决,石勒高兴地思考着。至于西边荀藩的行台,暂时不用去想他,那些反而是刘曜该头疼的事情。
最后需要考虑的就是石虎这个浪荡子的问题。可能这孩子本性不差,只是血气旺盛。那么也是时候安排个婚事了:或许这孩子只是缺个女人来约束,有了媳妇和家业,不由得他不规矩。
虽然石勒对士族有执念,但实在不行,也不是一定非要世家大族。毕竟之后还可以把正妻转妾,让士族的媳妇来做正妻。那么,就先安排手下的亲属吧。石勒记起前几天宴会上,西门副将郭荣的妹妹倒像是个老实姑娘,年纪也相仿,长相么也还端正,似乎正是石虎的佳偶。
当晚,夜幕之下,两封密信由快马从许昌出发,一封送往项城,一封则送往白云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