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石虎应该早就跑出了视线之外,在万千军马中,桓景如何能准确定位一人一骑的石虎呢?
原来是靠了桓景委托燕燕制作的望远镜。
凸透镜凹透镜这些基本组件,在魏晋时期早就有了。就在谯城(亳州)附近的曹操宗族墓葬中,就发现过水晶打磨的凸透镜。只是囿于光学理论,没人想到简单将凸透镜凹透镜组合起来,就可以制成望远镜。
桓景使用的望远镜正是由两片水晶打磨的透镜组合成的。白云坞事务繁多,还没法研究如何批量生产玻璃。那么使用水晶透镜,虽然昂贵,也是无奈之举。
现在桓景留下桓宣在城中安顿秩序,自己一路清扫城外的战场,正巧发现一个衣着华丽的逃兵正在漯河边取水。定睛一看,那不正是石虎么,于是协同亲兵快马突进,希望能一举擒杀。
石虎见来者不善,上马便走,但桓景胯下的青龙马快,哪里逃得掉?不过一刻钟时间,桓景就已经望见石虎的项背,他举起了马刀。
“石虎休走!”
眼前的石虎居然放慢了脚步,回身抽出佩剑。
看来这厮要和我决斗了。
他看看身上的铠甲,再看看石虎:现在我是披甲,石虎则去了盔甲和兜鍪,在马上互相对砍,优势在我。
两马相交,第一合,桓景的马刀被石虎拨开,向一旁侧滑了过去。
看来石虎如此横暴却能压服麾下军士,个人的武艺也是很大的因素啊。
自从穿越以来,桓景完全是凭着身体前主人的体格和肌肉记忆横冲直撞,现在遇到个技击高手,竟一时不能占上风。
几合下来,桓景每每势大力沉的挥砍,都被石虎挡下。虽然石虎未着铠甲,但他就是伤不了石虎分毫。
而与此同时,石虎则或有从招式中捡漏,屡屡刺中桓景。但他盔甲厚实,而剑又不破甲,石虎也没法伤到他。
桓景恍惚中觉得自己回到了旧时空,在玩动作游戏:石虎击不穿自己护甲,而自己也没法达到这个开满了闪避的对手。
现在只能拖下去,等着后队人马到来。
大战十几合后,后队的骑兵赶到,毕竟桓景马快,把他们甩开太远。现在,众人一起急攻,想来石虎再能闪避,也终于疏漏受伤之时。
果然,石虎见势不妙,拔马便回。桓景更无他话,策马直追。后队中,燕燕紧随桓景身后,掏出手弩,在马上向石虎连续射击,其中有一发击中了石虎的后背。
石虎疼得只能伏在马上,桓景的刀尖眼看就要碰到石虎的后背
忽然,远处扬尘滚滚,百余骑兵出现在视野尽头。
糟糕,是石勒的接应部队!
来人皆玄甲,马上也披有重铠,显然是石勒的骑兵精锐。而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员老将,那正是石虎之前的搭档——桃豹。
原来,自从石虎去往陈县后,石勒不禁担心他又要无法无天,而王赞这个降将肯定压不住他。
突然他想到被贬的桃豹,既然之前桃豹因为放纵石虎被贬,想来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这一次,让他去监军,或许能保险。
这次桃豹来陈县本来不情不愿,所以一路慢慢悠悠,没想到竟然正巧碰上大战结束。
桓景想,自己终究轻兵追袭过远,犯了和孙坚战黄祖时一样的错误。
接战么?自己手下这点人肯定打不过石勒的骑兵精锐;而如果拔马回撤又太可惜。
正当桓景望着来袭的骑兵愣神之际,石虎突然回身一剑。
这一次石虎选择直取桓景的脖颈,这里并无盔甲保护,如果能够刺中,桓景当有性命之虞!
桓景一惊,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之间身后一道青色的影子划过,将石虎的剑挡开。
“坞主,快走!”
燕燕严厉地喝道。
石虎剑刃被隔开后,却轻易地就势回转,又直直刺来。
桓景来不及惊呼,剑已经刺进燕燕的后背。
与此同时,他本能地立刻挥刀向石虎砍去,石虎照例格挡。
怀着悲愤的情绪,感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凭着雷霆之怒,生生将石虎格挡的宝剑打落。
没了武器,石虎拔马便逃,桓景追上去又是一刀,在他后背上划了一道口子。
石虎剧痛,不禁回头张望,桓景的第三刀已经袭来,这一次桓景直直朝石虎面门上砍去。石虎向后一缩,但是来不及了,右脸自额头到面颊被切开。
毫无疑问,这一击之后,石虎的右眼也彻底废了。
桓景还想继续追击,但这时桃豹的玄甲重骑已经赶到,他的理智恢复,于是赶紧回马,背起受伤的燕燕,向陈县回撤。
桃豹见状也只敢先抢下石虎,看着桓景一行人从眼前逃脱。重骑本来就慢,现在再要追击,肯定是追不上了。他们这点兵,和整个陈县相比还是太少。
于是桃豹也载着石虎,拔马往许昌而去。
此时陈县县城外烟雾弥漫,那是从战场上简易的火葬设施散发出来的。
陈县县城内外,桓宣张罗着打扫战场的事宜。新军没有割首级的习惯,于是将战场上我军尸体收回,拿给亲人安葬。而敌人则就地火葬,防止可能的疫病。
自苦县大战以来,石勒在豫州不可战胜的神话被打破,陈县中军民张灯结彩,高呼胜利。尤其是那些和阳夏城沾亲带故的居民,他们扒下战场上石虎士兵尸体上的衣物,供奉在亲人的灵前。
这一次的胜利是空前的,之前白云坞众人无非是和地方武装交战,而且多是守城,唯一一次攻城还是里应外合奇袭宁平城。
这次白云坞的两千军队率先在城外对敌人进攻。虽然是突袭,对手没有指挥,又有王赞从中内应。但无论如何这可以说是新军的第一次野战胜利。
但桓景却高兴不起来,眼前的一切喜庆都与他无关,他不能理事,只是守在燕燕身边。
为了跟上桓景的快马,燕燕只是一袭青衣上阵,现在腹部的血渍将青衣染成了暗红色。
她的伤是贯穿伤,生死未卜,当时立马昏了过去,不过一直都还有微弱的气息在。
桓景坐在一旁,双手合十在祈祷。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头一次希望能有上苍存在,可以听见他的祈祷。在这个医学并不昌明的时代,这种程度的伤口,只能寄希望于上苍。
毕竟战壕中、病床上,都没有无神论者。
突然燕燕的身体微微颤动,看来是醒了,她额头上满是虚汗,嘴唇发白:
“坞主,怎么样?石虎死了吗?”
桓景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深埋在手掌中。
看到桓景的表情,燕燕猜出了一二:
“没事,坞主能回来就好......”
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现在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停下来,让自己和燕燕多待一会儿,再多待一会儿。
“我......”
燕燕轻轻地说,又忽然打住,换了一个语调:
“妾身......请允许我用这个称呼吧,刚刚想到,石勒失败之后必然全力进攻。陈县城墙低矮,肯定不宜坚守,需要把居民都撤去谯郡。”
桓景用力地点点头,一滴泪水从脸颊上滑过。
“另外,石勒之后必定南下,江东的琅琊王那边现在对石勒毫无戒备,你得亲自去一趟寿春,现在就去。其他人去不行,只有坞主你能说服他们。”
桓景勉强听进了大意,只是不断念叨,“是,是是,寿春,我现在就去......”
“对了,狐狸精.....“
燕燕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桓景拭着面庞,颤抖地说:“没问题。”
“亲我一下......”
随后燕燕闭上了眼,好像是太过吃力一般,最后一个字声音小得简直要听不见。
桓景缓缓附身,用手温柔地捧起燕燕的后脑,将嘴唇贴在她面颊上,久久地停留。这一刻,好像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
忽然,他下定了决心,起身跨上骏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目标,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