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原来是独眼将军,失敬失敬!”
桓景在城楼上毫不客气地回敬石虎,城墙上一阵哄笑。他心中清楚此番面对的是劲敌,绝不可轻视,但在部下面前,可万不能露怯。
“此番破城之后,桓司马可未必能剩下一只眼睛!如果立刻开城,倒是能保你双眼俱全。”石虎勒着胯下骏马,恫吓道。
“石虎,我入你娘亲!”桓景身后陈昭之骂骂咧咧地喊道:“什么狗屁桓司马!你面前的是谯国内史!”
“桓内史,你的部下可真是不通礼节。两军接战,不出恶言,你虽伤我一只眼睛,我石虎可从没......”
今日的石虎居然絮絮叨叨,实在是反常。桓景向石虎军阵后方望去,发现其军队正在迅速朝南调动。
不好,看来石虎亲自在西门叫阵,不过是吸引城中守军的注意,其主力却在向南门调动。
他赶紧朝冉良耳语几句,“去告诉桓彝,让他守好南门。”
“坞主,要不要换上二坞主”,冉良犹豫地说,“都尉没打过什么仗......”
原来,此时除桓景外,唯一有带兵经验的桓宣尚在城中安置刚来的平民和军士,守卫南门的是谯国都尉桓彝。冉良的担忧不无道理。
涡水在谯城拐了个弯,所以谯城北面和东面都有涡水环护,但西门和南门却要直面敌军。此前没有料到石虎能如此快的到来,所以南门暂时交由擅长吏治的桓彝来处理,而桓宣却在城中安置军队。
“不换”,桓景思索片刻,给出了答复:“如果堂叔能挑起担子,就让他来指挥,有不懂的,你和王仲坚教他做。如果他挑不起担子,冉良,你和仲坚就顶替他。”
“我么?”冉良指着自己,怀疑地问道:“我才十三岁啊!如何能教都尉打仗?”
“霍去病十四岁就精于骑射,十七岁就能大破匈奴,你比他也就小不了多少。何况你实战经历已经不少了。”桓景鼓励道,但心中清楚王仲坚大概才是协助桓彝临时指挥的人选。
“好!”冉良自在新军读书以来,最崇拜的就是霍去病,现在被灌了口鸡汤,精神一下振奋起来:“对了,都尉的夫人动了胎气,要不要叫都尉回去探望。”
“不必了,也不要告知桓彝,让他坚守阵地就好。”
冉良点头而去。望着冉良远去的背影,桓景思考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桓彝的妻子正面临危险,自己却瞒着下属,仅仅是为了让其安心。如果在原时空,这可算不上是个好领导。
但原时空的老板们考虑的仅仅只是赚钱,现在他自己肩上却扛着全城的安危,责任本来就不一样。为了谯城,乃至谯城背后涡水下游百姓的生命,桓彝个人的幸福又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求此战能够快速结束,能让桓彝去探望妻子吧。
城门下,石虎还在骂骂咧咧,桓景摇摇头,望向南门,此时似乎已经开始接战了。
待冉良抵达南门城楼时,桓彝端坐在一张小巧的胡床上,警惕地张望着城楼下聚拢的骑兵。因为家学渊源,他读过不少兵书,但从没打过一仗。眼下敌情仓促,他脑中飞快闪过从前背诵的兵书,但“赵括”这个名字却不断在他眼前晃荡。
也是,自己从来没有打过一仗,从前那些兵书自然作不得数——不过自己好歹知道自己不知道,那么光这一点就比赵括强多了。
“内史有令,请都尉坚守岗位,贼军马上就要进攻。若有疑问,我和王仲坚都会解答。”冉良传来了西门的命令。
“知道了,我会坚守此地的。”桓彝回答道。
他不由得望望身后,王仲坚正昂然站立,看来之后指挥上的事情得多问他了。他们之前在打击谯城胥吏的行动中合作默契,在桓彝眼中,这个年轻的新军是个铁一样的汉子;而在王仲坚严重,桓彝则是一个足智多谋的神探。
“我们需要现在放箭么?”桓彝迟疑地问道。
“还不用,现在抛射杀伤甚小,却要浪费大量箭矢。不如等敌军进入射程,才能齐射。”
王仲坚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流民“王二顺”了,现在的他在聪敏之余已经能够沉住气来。不到射程不射箭,是新军的铁律之一,不过外人如桓彝不懂也是常理。
城下的骑兵一开始只是蹭着射程边沿行军,待集结完毕,突然一声鸣镝带着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千余骑兵渡过护城河,一齐向城墙冲锋,那气势好似光凭马槊就能捅破城墙似的。
“射箭!”不等身后王仲坚提醒,桓彝下达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命令。
迎接敌骑的是一阵箭雨,桓彝紧张地看着箭矢击打在敌军阵中,有些失望地发现敌人只倒下了十余人。其余的骑兵依旧骑在马上,飞速向城墙接近。
这和他从前读兵书时所想象的箭如雨下的场景确实不太一样。
“上箭——”他继续下令,掩盖心中的不安。
“射箭!”第二轮箭矢射出,这一次由于敌人接近了许多,有二三十人倒下,但敌人马快,基本已经全数接近城墙下方了。他们开始挥舞起套索,希望能攀缘上城墙。
这和石勒突袭苟曦用的是同一招,但桓彝和王仲坚并未见过这个架势,不禁有些迟疑。本来他们期望敌人能够向城门冲撞,这样就能进入瓮城的圈套,但敌人图快,反而没有向城门进攻,而是转而冲向城墙。
“快!把那些绳索和钩子都从墙上扔下去!”桓彝大声疾呼,守军手忙脚乱地割断绳索,但更多的绳索向城墙上掷来。先登的勇者
“都尉,别忘了还有连弩和金汁。”王仲坚提醒道。
“对”,桓彝转身下令,“连弩射击,倒金汁!”
远程精度不高的连弩,此时面对拥挤的敌军,正是大显神威之时。利簇穿透铠甲,滚烫的粪水浸入肌肤,南门城下一片鬼哭狼嚎。
但敌军的勇猛显然超过了桓彝的预计,少数敌人依然能顶着箭雨和粪汁翻身爬上城头,这些敌军都不顾性命地往前冲,往往在殒命之前能砍伤三四个守军。渐渐南段城墙上被拉出一个缺口。
桓彝不禁有些胆寒,坐在胡床上,虽然努力想作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中已生出退意。但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曾祖父桓范在高平陵可没有退缩过!
是啊,高平陵桓范的失败纯粹是因为曹爽的胆怯,如果面对压力,先辈能多坚持一下,或许命运也会大不一样吧。
“谯城的军士们,随我去补上缺口!”他从胡床上站立起来,一挥手,身旁的军士也随之喝彩。
新军军士虽然和旧晋军有着不同的面貌,但多少存留有严重的主官意识,此次桓景留桓彝指挥,最重要的考虑,就是桓彝谯城都尉的身份能够稳住人心,而桓宣虽然贵为驸马,却暂时只是白身而已。
桓景只求桓彝能够坐在城楼上不动如山就好,但桓彝却选择振臂一呼,出乎意料地提起了南门守军的士气。见主将向缺口处移动,前线的士卒奋勇争先,竟然硬生生地将先登的敌军挤了回去。
不过,敌军毕竟身经百战,凭借娴熟的武艺又渐渐稳住了局势,在城墙上,两军陷入了僵持。
此时城楼下部分敌骑又重新上马,组成环阵向城头射箭。新军之前必须密集靠拢,才能挤回先登的敌军,现在以密集阵型面对箭雨,伤亡有些惨重,看似又要退却。
桓彝气血上涌,扒开后阵正欲退却的士兵,向激战之所逆行而去。退却的趋势重新被稳住,但城墙上激战的双方都有些疲惫了。
突然,城门大开,一支骑兵从城门中冲出。敌骑猝不及防,他们有的弃了马正在登城,有的正组成环阵射箭,来不及抽出马刀。现在面对新军骑兵的马槊,无法近身作战,只得立刻狼狈地拔马回撤。
骑兵一路追到护城河旁,见对方援兵一到,方才停下,缓缓回城。而留在城墙上的敌军全都做了俘虏。新军骑兵主将向南门城楼上挥手致意,桓彝下瞰,却正是桓宣。
原来桓景只是让桓彝作正兵拖住敌人,却让精通骑术的桓宣作为奇兵,在两军相持的时候杀出。桓彝一拍脑袋,有些懊恼:如果他不去努力挤回对方先登的勇士,或许敌人留在城墙上的俘虏会更多。
“都尉,孔夫人她入城时受到惊吓,动了胎气......”一声怯怯的话语从他身后响起,他回头一望,却是冉良。
“什么?”桓彝差点惊得跳起来,赶紧脱去厚重的战衣,向城中奔去。
西门的骂战还在继续,石虎长篇大论地指责桓景背信弃义,而桓景也回骂石虎是个屠夫。虽然骂战激烈,但两人的心思皆不在此,都在南门的战斗上,不时向南眺望。
待南门的大战结束,见己方骑兵撤退,石虎终于淡淡一笑:“桓司马,啊不,内史,今日算你赢了,但我终将挖出你那两只眼睛!”
桓景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屠夫还真会占嘴上便宜。
“好啊,你那一只眼睛也小心点!”
当晚,石虎乘着暂时没有下雨,引兵稍稍向后撤了半里地,却在谯城西北处快速扎下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