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桓景在苦县焚烧粮草之际,石虎布置在县城附近的斥候早早望见了冲天的火光,行了一夜,匆匆赶回谯城西面的大营。
“樊雅居然倒向了桓景,这下难办了。”夔安听罢斥候的简述,不禁头皮发麻,他不安地瞟了一旁的石虎:“对了,我们粮草还有多久?”
一旁书记官应道:“可支七日使用,如果继续在附近征粮,应该还能再撑一会儿......”
夔安坚决地打断了书记官的叙述:
“不行,附近已经征不到粮了!”
“夔将军,有没可能向南进军,去征粮呢?”
夔安陷入了长考。他心中很是明白,近日的劫掠已经几乎耗光了谯城附近百姓撤离时还未搬走的存粮。如果要进一步劫掠,只能南下,沿着支雄的老路,向人生地不熟、且水网密布的谯国南部进军。
如果放在从前,他们或许还能选择继续向南进军。可是军队四处打谷草的行为,早已令他们彻底丧失民心,在谯地成为一支孤军。在毫无补给的情况下,向陌生的地区长途跋涉,去赌对方没有设防,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何况谯国南部与琅琊王的辖区接壤,江东的军士随时可能支援,那就不是自己这支两万人的部队能对付得了的了。
他仰天长叹一口气,已经有了退军的打算。
忽然他感到肩膀被人从身后按住:“夔将军,何不直接进攻谯城?”
“进攻谯城?”夔安回头一望,原来是石虎。这年轻的魔王倒竖着眉毛,却露出狡诈的微笑。
“没错,就打谯城!”石虎解释说:“桓景前去攻打苦县,必然带走了全部精锐。现在趁他主力还在苦县,可以趁机一举拿下谯城!”
是啊,夔安一拍脑袋,不禁叹服。桓景的粮草肯定都在谯城中囤着,而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个眼前的大粮仓。虽然谯城城坚,但人少兵弱,必能一举攻克。
“少将军英明!”
在石虎的斥候抵达他的大营时,桓景报捷的骑兵也抵达了谯城北岸。城楼上的士兵看见对岸骑兵的旗语,没有高声欢呼,也没有举杯痛饮——
他们只是默默地敲响了警钟。
桓宣身披一顶轻便的斗篷,坐在谯城城楼上,举着千里镜,静静的等待着敌营的动静。自从桓景向北出发之后,他就几乎在城楼上住下了,一有空就观察敌营的情况。现在听见城北传来警钟声,脸色变得愈发严肃。
一旁的临海公主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丈夫,提醒说:“夫君,我军在苦县大胜,为何还是这样愁眉苦脸呢?”
桓宣望了望一旁的公主,正好对上那秋波一样的眼睛,不禁叹了口气:这样灵动的少女,自己却没有时间陪伴:当初公主抵达白云坞时,两人简单地经过了一番婚礼后,桓宣便不得不向南进军,和支雄周旋。战胜支雄后,桓宣还军谯城,又不得不协助兄长进行防务。
作为新婚的丈夫,自己自洞房以来,可从来没有尽过一丝责任。可这公主却愿以千金之躯,时时陪在他身旁,须臾不离。桓宣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己除了脸之外,哪一点吸引了公主,只好又将心思放回战场上。
他不好意思和公主对视,将目光移开,缓缓地说:“兄长攻破苦县县城,石虎想必也已经知道了。那么他们必然同时也知道谯城防务空虚,必然举兵来攻。如果石虎攻破了谯城,那么就该是我们生离死别之日了。”
公主担忧地看着桓宣,桓宣担心自己一番话吓着了公主,连忙安慰道:
“不过放心,城中还有五千士兵呢。哥哥既然敢尽调精锐出城,必然已经料到。只要我们成功守住谯城,敌军就成了彻底的孤军,又没有粮草,只有撤退一条路可选了......”
突然,桓宣站起身来,默然不语,目光越过公主,投在谯城东面的广阔平原上。只见石虎的黑色大军像一条巨蟒,从巢穴中缓缓钻出。他顾不得一旁的公主,连忙下令让士卒做好战斗准备。
排在石虎军队最前方的,是形制庞大的冲车,上面覆盖铁甲和皮革,在晚霞之下,倒像是一只缓步前行的犀牛。高耸入云的云梯和楼车各两架,跟在后面,从两翼向城墙攀附。
原来石虎屯驻谯城之下,除了打草谷之外,主要精力都放在制作攻城武器上面,加之匠器营的辅助,做出来的攻城武器已经十分可观。
“放过冲车!但不要让云梯接近城墙!”桓宣在城西门处高喊着,这是他哥哥事先嘱咐的方法——拿城门做诱饵,利用瓮城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
虽然在和樊雅的大战后,桓景筑城会筑两道城门的事情早就传遍整个谯地,但石虎远道而来,未必知道城门处的机关,所以放心大胆地让出一道城门正是上策。
此时云梯和楼车摇摇晃晃地前行,已经进入了城墙的射程。
“放火箭!”
王雍容和桓彝分别负责西门两侧的城墙,都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声。霎那间,火箭星星点点的地交错射向云梯和楼车。
一缕火光快速地在一架楼车上蔓延开来,为了防守军射箭,楼车是封闭式的,只在通往城墙的地方有个活门。现在楼车上突然着火,火焰呈螺旋状上升,车内的敌军无法逃出,绝望的呼号声响彻整个战场,连城墙上都听得见。
但这绝望的呼号立马被楼车在火中劈劈啪啪的爆鸣声盖过,随着一声巨响,支撑楼车上层的支架被烧断,楼车的上层建筑带着石虎的先锋,裹挟着火焰,从空中砸下来。石虎的士卒四散避让,一时队形大乱。
其余三架云梯和楼车上的士卒见到那座燃烧着的楼车的惨象,吓得弃了楼车,撤退了。只有城门处,冲车依然有条不紊地前进着。冲车上蒙着厚重潮湿的皮革,城墙上火箭如雨点般打在冲车顶上,却奈何它不得。
几声撞击城门的声音过后,城门大开,石虎的先锋嚎叫着冲入城中,他们立马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陷阱:前方又是一道城门,现在他们四面都是城墙,而返声回去去冲车,已经断无可能。
嘹亮的唢呐声响起,瓮城的四面城墙上突然矢石与金汁齐下,瓮城中的敌军像镰刀划过的庄稼一样倒伏下来。幸存的石虎先锋要么绝望地用刀砍着第二道城门,要么向后奔逃,却与后面涌入的士卒互相踩踏。
突然,随着几声鸣镝响过,敌人好似潮水一样撤退了。桓宣命城上的士卒继续射击,心中仿佛有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时候他才回望一旁观战的公主,心中无限温柔。
公主走向前来,擦拭着他的汗珠:“夫君,这算是打赢了吗?”
“只是打退了第一波,敌人肯定还会继续进攻的。”
他拥住公主,正要抚摸她的鬓发。
突然,他身后传来一声高叫:“石虎军绕道北面的矮墙上登城了!”
矮墙,这昔日谯城与涡水连接的生命线,在此时却成了导火索。
原来石虎在正面看似声势浩大,却仅仅只是佯攻,他早已观察了数日谯城北面的布置,只是碍于桓景尚在,不知道这个破绽到底是不是圈套。现在桓景既然转战他处,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桓宣心中一惊,他知道北面兵少,士卒疲惫,却没料到石虎敢趁着桓景水师西进的空档,进攻空虚的北段城墙。现在只能祈祷彼处的军队能勉力拖住石虎,而自己将和石虎在城墙上狭路相逢。
不久,他望见北门似乎已经升起了“石”字大旗,不禁皱紧了眉头:
“诸将士,今日如不能拔了那面该死的旗帜,将石虎赶下去,明日我们将尸骨无存!”
众将士神情凛然,心中知道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哪怕主帅不能及时回师,也要拼死守住谯城。
突然,城西一阵高亢的唢呐声,惊起了几声鸦叫,桓宣兴奋地朝西望去,连绵不绝的舟师塞满了涡水的河道——是桓景,桓景回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