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事务繁多,而且军队需要休息,所以我一时没有去思考是否要追击。现在看来,进军困难颇多:现在军制混乱,而且新附的势力难于管理。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桓景正欲撇开温峤,前去吃午饭,回头望见温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他大概有话要说。
桓景心想,反正自己之前两天都没有思考是否追击的事情,既然温峤想讨论,那么可以直接把皮球踢回给他:
“不过太真既然发问,想必已经思虑颇深,不妨说来听听。”
“这要看使君你的目光有多远了”,温峤也不正面回答。
“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使君的目光在谯国一地之内,那么就不用追击,好好整顿谯国内政即可”,温峤轻摇羽扇:“但如果使君的目光放在一州之地,乃至更远,那么就必须追击。”
“这是为什么呢?”
“整顿谯国内政,谯国的百姓、军队会念你的好,也就仅此而已了;追击石勒,是为了中原,乃至天下的百姓,那么声名必然会远播四方。”
桓景不是不知道追击石勒的好处,前几日他也和新军诸将聊过,结果得到了几乎一致的反对意见。一方面是新军久战,厌战情绪已经上来了。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客观上难度太大:
“现在我军士卒疲惫、军制混乱;而石勒虽然有瘟疫侵袭,军心动摇,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然数倍于我军。贸然进军,恐怕讨不到什么便宜。”
温峤轻轻一扬眉,目光望向天空,朗声说道:
“我们甚至不需要打赢,只要保证不输即可!
“打赢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百姓知道你即使实力不足,也会为了他们进军。心中有天下百姓,天下百姓才会归心。”
桓景注视着眼前这个家伙,看他继续滔滔不绝:这个狂士格局不小,一开口就是天下,之前或许是自己小瞧他了,只把他当作说客来用。
温峤继续进言:
“石勒撤出豫州兖州之后,中原空虚,必有豪杰四起。
“豫州兖州的大势力,仔细想来,无非汝阴的张平,陈留的陈午部乞活军、还有使君你罢了。可是割据各郡县,凭着坞堡自立的小势力大概不计其数。使君若要出谯郡进取豫州,将这些小势力一个一个打下来是不现实的。
“而追击石勒,既可以使下层的百姓知道你是为了天下在行事,又让上层的坞堡主们以为你目前的实力可以和石勒一较高下。那么只要中间的小势力归附于你,张平陈午之辈何足道哉,长远来看,拿下整个豫州都不在话下。”
桓景虽然基本赞同温峤的观点,但他没有回答,而是来回踱着步子:如果真要追击,有哪些问题呢?
“太真,你说的道理是通的。但我有些细节依旧没有想清楚。”
温峤笑道:
”我们都不是神仙,哪有一开始就能想清楚的?不妨细谈。“
“首先,你之前说,只要不输就好。但如何不会输呢?”
温峤不紧不慢地答道:
”使君想必熟识豫州的地利,那么步行行军肯定比石勒要来得灵活。周旋之中,他在明,你在暗,他慢你快,所以即使一时失败,也总能撤出战场。“
确实,桓景军中多有附近豫州的流民,地利方面确实有主场优势。
”可如果石勒用骑兵追袭呢?“
温峤沉吟一声:
“石勒不会有大量骑兵了。
“当初,我随刘越石初到太原晋阳城时,也曾遭遇过疫病。人马皆得病而死,在这种情况之下,一般会选择先保人,后保马。战马死了可以从别人那里抢过来,但人死不能复生。
“石勒肯定也清楚这个道理,现在他那里疫病蔓延,军中又乏粮。如何能维持住大量的战马呢?所以,石勒他只能维持少量精锐骑兵,其余的战马说不定都会充作军粮。”
温峤忽地一低头,想起了一些往事,神情愀然:
“当初晋阳被围的时候,我军饥寒交迫,也吃过马肉。而马肉吃完后......”
桓景心中一坠,这才反应过来温峤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轻抚温峤肩膀:
”太真,不必再说了,我明白石勒军中大概要没有马了。但我还有其他的疑问。
“我本来是想整顿军制,方案都已经拟好了。现在却要打乱整顿的计划,实在有些可惜。”
温峤对答道:
“军制这种东西,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通过战斗观察得到的。你现在就可以先改革军制,然后观察成效如何。追击石勒这种不会失败的仗,正好可以用来帮助更换编制的军队磨合。”
桓景心中了然,对温峤又多了一分敬佩,到底是和刘琨共守太原之人,温峤拥有许多州郡规模的实战经验,这正是自己这个坞堡主所缺失的。
现在看来是否追击石勒已无疑义。桓景想,既然问了,就不妨问到底:
”只是现在出击,时机是否合适呢?“
”以我观之,花一两天将军制整顿完,就可以迅速出击了。“
”需要等琅琊王那边么?“
“不用等。而且,以我在寿春的见闻,琅琊王几乎不会出兵。
“使君你也到过寿春,应该知道彼处的士人是什么情况。琅琊王自顾不暇,如何能派兵追击,估计也就出小股部队意思意思。”
桓景又想起了当初在寿春,琅琊王只求稳固自己的实权,名士们则继续宴饮清谈,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们派兵进取。
“行,那么就遵照你的意见,先更改编制,然后军队向陈县进发。”
温峤点点头。
永嘉六年,四月十二日,重新集结的谯国新军,在谯城西门整列成队。
此次出击前,借着军队改制的机会,桓景终于有机会重新清点现在手下的兵力。
首先自然是去年就归自己直属的两千老营,这些士兵主要是白云坞和附近坞堡的家丁和归附的流民。
其次则是陈县乞活军的三千人。这些士兵名义上归刘瑞指挥,但刘瑞年老,权力欲不强,所以实际训练和指挥都归桓景。
以上五千人,是之前桓景在谯郡转战时的中坚力量,算是可以依赖的基本盘。
接下来,是桓宣在谯郡南部新招募的一千人,这些先前主要是谯南各坞堡主的家丁。本来有两千人左右,但和支雄一战损失惨重,所以只余一千人。
然后是作为临海公主嫁妆的两千苟曦降军,本来由阎亨指挥。石虎攻谯城时损失惨重,从三千人减员至两千人,现在和桓宣部合并,由桓宣统一指挥。
最后是樊雅在被新军军势折服后,新加入的两千人北谯郡部队。
另外还有邓岳的船工水师,和三百人的新军枪骑兵。这些特种的部队,桓景暂时不准备作改动。
所以现在桓景手头共有约万人军力,和去年不同,现在桓景统一了整个谯国,更兼去年丰收,养活一万人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这么多人,要怎么整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