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夏城出发后,桓景的军队渡过涡水,继续北进,向雎阳和蒙城进发。
涡水南岸的陈郡不同,进入涡水北岸的梁国地界,逃兵越来越多,以至于每天都能收到千余。一开始桓景还能应收尽收,到了后来,遇到的逃兵境况越来越差,几乎所有不患上疫病的。桓景自己在原时空不怎么懂医学,所以军中也没有多少军医,面对这种境况还要快速赶路,桓景只能放弃收容俘虏。
不过,对于已经收容的俘虏,他还是尽量让他们吃饱,然后沿水路补给送回谯城。
众将士纷纷表示不解:“内史,这些都是之前的敌人,为何还要救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不行么?”
“彼时是仇敌,到了谯城,经过审判就是平民了。”桓景答道:“而且陈郡赤地千里,还是需要人耕种的。”
一旁温峤则补充道:“如果这个名声能传扬出去,人人都想着做俘虏就能活命,那么除非是罪大恶极之徒,敌人抵抗是不会那么坚决的。”
不过要养活已经收容的俘虏,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已经是一个不小的难题。一方面是粮食的供应,而另一方面,则是俘虏中普遍存在的瘟疫。好在对于这两者,桓景都有办法。
首先是粮食,本来去年丰收就留下了不少存粮,在抄了谯城胥吏和大户们的家以后,粮食更是不成问题,所以富余的粮食用来暂时供养俘虏,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对于瘟疫,桓景通过探查病人的情况,很快发现这是一种呼吸道疾病。
桓景自己估计对于疾病,现代人身上早就有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抗体。但自己仅仅只是魂穿,虽然也算身强体壮,这种疾病依然是致命的。
于是原时空的九年义务教育就派上了用场:无法消除感染源,也没有很好治疗手段的情况下,切断传播途径是最高效的办法。
本来桓景就知道“大战之后,必有大疫”的道理,在大战前夕就赶制了一大批亚麻布,来掩住口鼻,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居然也算派上了用场。虽然产能所限,且桓景的“口罩”必须复用,只能每次都用白酒消毒。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病菌来说,这种防疫的方式就足够了。
因为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新军并未被俘虏拖慢速度,几日之内便迅速逼近雎阳城城下。此时斥候骑马飞报:
“桓内史,有人驻扎在雎阳城!”
桓景一开始吃了一惊:难道石勒跑到雎阳和蒙城就停下来了?如果攻城,自己的力量可远远不够。一旁的将士也陷入沉思,准备打一场硬仗。
然而他转念一想,忽然又有了主意:距离雎阳最近的势力是陈午,此人既然背叛石勒,必然会先占据这一要冲之地。
他将冉良召至身前,让他去向城下喊话,不过一刻钟后,冉良就骑马回报,驻守雎阳的,正是陈午部乞活军。而主帅则是桓景的老熟人——陈川和李头。
兜兜转转这么久,两支军队重又相聚,本应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桓景却没有兴奋起来:之前的交情可作不得数,在这个时空实力才是第一位的。
陈午手下这些乞活军能投降石勒一次,将来也可能投降任何人。何况最近石勒的大军应该刚刚经过此地,而陈午似乎并没让陈川的偏师去围追堵截,而是选择进驻城池,而放石勒离开。这么看,陈午部乞活军的立场是很可疑的。
桓景心中明了,所以才非常谨慎地又拟了一封手书,让冉良送过去。信中回顾了过去在苦县的交情,和现在面临的大义抉择。
他并不指望能够说动陈川出兵,但是如果能稳住陈午不在背后捅刀子,即使雎阳和蒙城都被陈午抢占,那么也不能算是失败。
信使从大营出发,桓景焦虑地等待着回复,只见城中窜出一支人马,正是陈川和李头来迎接他们。这支军队步伐整齐,军容齐整,已非当初在苦县看到的那支乞丐军可以比拟。看来在陈留屯驻期间,李头对于练兵没有少费心思。
“陈兄别来无恙啊!现在乞活军真是今非昔比了!”桓景快马上前,欠了欠身,当作施礼。
“桓公子一年不见,队伍也壮了不少嘛?”
表面的寒暄之余,双方都惊讶于各自军力的进步,所以先互相夸赞对方军马,来探探各自的态度。
随后则是情报的交换。
桓景心中清楚,对于乞活军,自己的情报价值不大:要么是自己的行军计划,由于过于明显,所以几乎可以视为是公开的;要么则是琅琊王方面的信息,没有什么帮助。
所以他正好畅所欲言,将自己在谯国的战事描绘了一般,陈川全程不动声色,只是浅浅地微笑;而一旁李头却听得入神。
“我倒是好奇,你们为何要遮住面庞?”陈川笑着问。
桓景没想到,乞活军唯一关注的竟然是这一点。也是,这口罩算是自己军队最明显的特征了。他向陈川解释了一堆病菌、切断传播途径这类概念。桓景已经努力将病菌这种专业术语,用瘴气这种本时空的词替代,但这个时空无论百姓,还是地方军头都听不懂桓景所说的这些东西。
所以当陈川又一次表示不解的时候,桓景干脆胡编了一句:
“不光方便识别是自己人,还可以避免军队中交头接耳的现象!”
陈川哈哈一笑,觉得这个解释靠谱,便下令部下也用布料遮住口鼻:“我军现在与你是友军,所以也掩住口鼻来相互识别吧!”
两军采用统一标识,算是建立了互信,随后交流便顺畅许多。陈川自己掌握的信息,对于桓景而言,简直如拨开战争迷雾一般。
首先是石勒大军的近况与方位。就乞活军抓住的俘虏来看,自从八万从汝阴撤出后,石勒的军队继续逃散,此时又去了一半,大约只剩下不到四万人了,但瘟疫远没有停止的迹象。
“四万人,依然难以对付啊!”桓景不禁感叹:“你们也会继续追击么?”
“这恐怕不行了”,陈川答道:“陈午将军现在将主力西调,如果要立刻回师肯定来不及了。”
话是这么说,但桓景紧盯陈川,已经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想的:无非是推锅罢了。石勒军中最精锐的旧部还在,那么和石勒正面交战,就必然是万分艰难的。
“但将军现在手下亦有数千部众,而石勒军心已经散乱,你现在如果加入,有可能会可以挣个头功。”
陈川回头望了望李头,心中没有主意。
“内史所言极是”,李头朗声说道,“我们自当加入,为国铲平石勒这个逆贼!”
“但陈午说过,在他回军之前,不要贸然出击。”陈川在一旁提醒着。
“陈午虽然是一方豪杰,但是你可是他的叔父,何况将在外,军命有所不从。请将军勿复疑虑。”
陈川本来耳根子软,现在很容易就被说动了。
于是当晚,陈川划拨出了三千军队,交由李头率领,与桓景并肩作战,尾随石勒北上。他自己的算盘则是在石勒离开豫州之后,先和桓景打好关系。虽然能否击败石勒是个未知数,但是此举一定能交好桓景。这个小子必然是豫州将来举足轻重的角色,如果能帮自己的侄子打赢张平,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上午,立夏。
阳光开始变得炙热起来。桓景汗流浃背,骑马走在队伍最前方。远远望去,北方正是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泽,隐约可以见到一支大军正扎营在大泽之旁。昨日斥候刚刚打听过当地的平民,此地名为孟诸泽,是为豫州最北端。
这时,天边出现了一个骑兵,透过千里镜望去,其装束显然是自家的斥候。那人肩上插着一支箭,向南疾驰而来:
“不是过来投降的逃兵,这次是真的贼军,是石勒的后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