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军冲入张平的本阵,将本阵冲得大乱,阵型也荡然无存。溃军将河岸的鹿角搬开,直奔中军大营。北岸的箭雨持续不断,跑得慢的都被射倒在了河道。
幸亏对岸的新军不知为何冲到河边就不再前进,张平的溃军才缓过一口气,见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谢浮命一裨将安置伤员,自己则前往主将处请罪。
张平倒竖眉毛,盛气凌人地盯着谢浮:
“叫你不要渡河,你偏要渡河,这番折损了许多兵马!你说说,该当何罪?”
谢浮脱去头盔,俯首下拜,悚栗不敢言语。
“唤壮士来,抽他三十皮鞭,以解我心头之恨。”
张平虽然正在气头上,倒也不敢过多责罚谢浮。毕竟在加入他张平之前,谢浮亦是一方坞堡头领,拥兵数百,皆是壮士。若逼得他带领亲兵叛逃,自己的亲信力量又少一点。到时候军中净是石勒的降卒,那可压不住!
现在虽然折损了一两千兵马,自己好歹还有大几千人,自守无忧。那么对己方军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差不多得了。
只是眼前己方阵型散乱,伤兵满营,看来真是一触即溃。也就是那桓景妇人之仁,顾及渡河时伤亡过大,没有继续追击才让自己苟安一时,倒不妨明日就向颖水撤退。
“大帅,司州的李矩他……”张平正思索间,一个传令官飞奔而来。
“叫刺史!”他一面斥责,一面悲愤地摇着头。这群手下,连官号都能喊错,果然只是草台班子。
“是,刺史!”传令官顾不得语义错误,继续急急地说道,“先前李矩他发函到项城和浚仪,报知刺史还有陈午将军,谨记当初的休战之约,也不要擅自攻伐其他晋人……”
“那封函我早读过了!捡重要的说!”张平怒喝一声。
几日前,当他还在颖水和沙河之间劫掠之时,就接到了李矩一方的来信,说不许擅自进攻司马睿的势力,而要组织百姓恢复耕织,并防范汉国势力卷土重来。
哼!这李矩虽然声名在外,但不过是个荥阳太守,敢教我做事?他自然没有当一回事。毕竟手下几万军人要吃饭,组织百姓耕种又太难,还是劫掠其他地方来的快速。何况,即使打了败仗,少了一帮刺头和几千张吃饭的嘴,自己的地位反而更加稳固了。
“是是是,陈留的陈午将军也没有回复”,那传令官连声应道:“那李矩见刺史大人没有回复,就又派了一员使节还有一小队人马,前来催促……”
“好好好,知道了。”张平眼下心烦,根本顾不得什么使节不使节。
“……两日前已经到项城了。使节还说既然在项城寻刺史不到,就来前线大营找。”
“什么?到项城了?”张平努力掩饰住惊讶:“哼!这也没什么,就算他亲到营帐中来求我,我也要拒绝……”
但他实际上已经怂了,毕竟两次大战,他手下已经接连遭遇重创。如果此时再和李矩翻脸,怕是又要丢掉一郡。毕竟李矩击败汉国的胡虏都不在话下,对付自己手下这些石勒降军还有流民简直是易如反掌。
望着眼前散乱的军阵,张平下定决心——明日无论如何都要撤军了。
突然西南面的天边似乎出现了一彪人马,看不清有多少。
是自己己方的援军?不可能,自己并没有下达过这种命令。那么,难道是刚刚传令官说的李矩使节?
那一线人马越来越近,终于在太阳下露出了轮廓,远远望去,皆是骑兵,大约有数百人。不可能是使节,谁家使节带这么多人?何况,此处是中原,又历经大战,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骑兵?
骑兵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望见排头的骑兵,只见前排的骑兵皆手持大槊,人马皆被甲,黑色的甲胄在日光下竟也反射出了亮光,看上去倒像是石勒的玄甲骑兵。这些骑兵排着整齐而密集的队列,仿佛是一整只黑色的猛兽,向张平的营帐扑来。
虽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骑兵,但是这显然是敌人。
“快,快找人防备!”张平慌了手脚,现在已经无法让军队列阵了,而西南面又没有防备,连鹿角都没有摆上,对于骑兵而言简直是一片坦途。
见没人敢回应,他赶紧夺下一旁壮汉手上的皮鞭,亲自解下绑在柱子上的谢浮:“快去!将功赎罪的机会到了!”
毕竟张平已经久未经战阵,在投降石勒之后,他接受了豫州刺史的虚名,在汝阴吃得满脑肠肥,早就上不了战场了。
谢浮愤愤地瞟了张平一眼,就自顾自地赤裸上身,连盔甲都没披上,就走出了营帐。
但即使慌忙派人顶上指挥,也早已无济于事。张平命谢浮此番前去,只是虚作抵抗,防便自己准备跑路。毕竟他在石勒手下待过,太明白骑兵对阵步兵的优势了,尤其在己方已经满是伤员,士气低落,且毫无阵型的情况下。
谢浮刚刚离开大营不过须臾,那支黑色的骑兵就已经迎面与匆忙组织起来的守军撞上。不!甚至不能说是撞上,因为在接触之前,望见一整排铺天盖地的铁甲怪兽扑来,早就丢下武器向后逃跑,随后被冲入的骑兵从后背撞翻。
骑兵在张平营帐中向前直推,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连营帐也被顺势掀翻。马槊之下,士兵要么四散奔逃,要么就被马槊刺穿。张平军队一路溃败,像盲目的羊群一样,向河岸逃去。
“敌军渡河了!”
随着一声绝望的呼号,他们才发现,北岸的军队已经伴随着战鼓,已经开始渡河了。
率领这支骑兵的自然是桓景本人,而骑兵本身则是先前的新军枪骑兵部队,套上了一层石勒骑兵的黑色甲胄。在孟渚泽旁的大战之后,石勒军队的大量盔甲遗落在大营,都成了新军的战利品。此外俘获的两千匹好马,桓景也择其高大者作为战马。其余则发与高肃去按辽东方法训练新的骑兵。
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渡河硬拼,正是为了防止己方过大的伤亡。而通过骑兵从后方突击的方式,一方面出其不意,直接造成对方军队的崩溃,另一方面由于敌人是以崩溃形势来到河边,在合围之下,说不定能将敌军大半俘虏。
“刺史呢?刺史呢?”拥挤在河边张平军士不住地问。
“你们的刺史一准逃了,现在由我,汝南谢浮来接管战事!”
一个赤裸上身的健壮男子一声怒喝,手刃几个逃兵之后,终于止住颓势:“现在张平肯定已携主力逃跑,抛弃了你们。桓景即使受降,也会将你们这些石勒旧卒拉去砀山挖矿到死。你们没有希望了,倒不如拼死一搏!”
新军一直谨遵桓景的命令,没有放箭。现在张平的残军紧紧地缩在河边,却也没有投降,两方就这么对峙着。
还不投降么?桓景知道,只要自己下令射箭,眼前密集排布的张平残军必是十死无生。望着眼前瑟瑟发抖的敌军士兵,他心中有些悲哀,但还是举起了一只手,准备下达号令。
忽然,他背后极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桓内史!且慢!两方休斗!”
他转身望去,天边西南方来处,一小队骑兵正匆匆敢来,为首的是一个头上披着葛巾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相貌清秀稚嫩,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我乃李矩外甥郭诵!特来命尔两方休战!晋人不要互相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