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眼前突然杀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桓景也有些懵,但正好也没有和张平残军硬拼的意思,也就顺坡下驴:
“不要放箭!”他做了个手势,叫停了正准备向张平残军放箭的弩手,随后拔马转向郭诵:
“你既为荥阳太守之侄,可知前日在下曾与令叔修去书信?”
他仔细一想,估计还是李矩将这后生唤来的。当初既然给李矩写过书信求和,那么李矩自然应当有所回应。
“当然!”郭诵在马上微微欠身,声音还有些孩子气:“先前家叔就听闻桓内史在石勒南侵之时,是豫州的中流砥柱,自是仰望已久。
“数日之前,叔父阅读来信,没想到足下现在却在被自家人捅刀子,故急急命我前来解斗。我能理解内史的愤怒。但以大局为重,希望足下不要屠戮残兵,毕竟他们也都是晋室可以依仗的力量。”
桓景也不想再打这种烂仗,如果能够不发一箭就收降张平的部众,哪怕只是恢复战前的局势,各安疆界,那该有多好!但眼见张平的残军并没有投降的意思,他也只能非常无奈地摊手:
“既然是荥阳李矩的侄子,我方自当给个面子,只要张平能退去颖水,我也能将残军放还。但是现在这群人多为石勒旧卒出身,未必肯不经一战就投降啊。”
“这并非难事,以我叔父的声望,张平军将自解。”
郭诵骑马来到两军对峙处,面朝欲负隅顽抗的谢浮,振声说道:
“家叔不希望晋人自相残杀,请你们放下武器,离开陈郡地界。以家叔的声誉作保,桓内史不会乘势追杀。”
这孩子居然敢替自己做主,桓景不禁有些敬佩郭诵的胆识,这确实是他想说的话。
虽然名义上,张平这个先是自封、后来又被长安朝廷认可的豫州刺史比李矩这个荥阳太守官大一级。但中原之人皆知李矩威名,所以即使只是太守,凭借威望也能服众。何况长安朝廷授予李矩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从兵力上看,实有司州刺史之实。
现在张平残军听闻荥阳李矩的大名,已经有些动摇,又见郭诵说得有理,正欲放下武器,但都被谢浮喝止住了。此人依旧不肯投降,咬着牙说:
“你家叔父先前许诺与我家刺史,还有陈留的陈午将军结盟。现在却背弃了盟约,帮桓景说话,让我们如何能相信你?”
“到底是谁先背弃盟约?”郭诵冷笑一声:“我叔父先前在许昌,与你家主子还有陈午三方盟誓,并非是结成攻守同盟,只是许诺如果胡虏来犯,当互相扶持。没想到你们”
见手下军士已经开始动摇,谢浮依然不死心,只见他用力将矛一挥,指向郭诵:
“好,就算你说得有道理,空口白牙,又怎么能相信你就是李矩的侄子郭诵。”
“叔父说得没错,你们果然不会轻易相信”,郭诵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你们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桓景只看到一件黑色的长条物体,看上去像是一只身形颀长的老虎——这是虎符。
底层士兵大多还在发愣,但谢浮早已识得此物,慌忙脱下头盔下拜。
郭诵响亮地说:“此是长安行台授予荥阳太守、安西将军、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李矩之虎符,见此虎符,如见天子!”
张平军士闻言,纷纷丢弃武器,伏下身子朝郭诵下拜。
虽然确实是庄严的景象,但桓景却暗自有些好笑:天子本人目前还在刘聪那里端茶倒水,但仅仅是天子的一个名义,却能让这些愚夫顶礼膜拜。
大义名分虽然看起来虚无缥缈,但在混乱的局势中,却是凝聚人心的力量。
郭诵策马昂首走过张平军阵,而桓景、桓宣则跟在身后,指挥新军部众收纳张平军队的武器。
不过一个下午,不费一弓一矢,张平军众被解去武器,给了些应急的粮草,就全数放走了。几日后,谢浮会领着残军渡过颖水,虽然听闻是私自定约,张平又是一阵大怒,但见谢浮全军而还,也不好责罚什么,毕竟他也不敢再次北上,只是罚了饷钱,不题。
这天傍晚,桓景设宴款待郭诵。郭诵年少,不胜酒力,两人便以茶代酒,畅谈起来。
“话说张平那厮,色厉胆薄,又无节操,不过是乱世中的小丑罢了。你家叔父一时英雄,为何会向朝廷表奏这种人为豫州刺史?”见宴席气氛正佳,桓景趁机询问关于的事情。
“华夏丧乱,神州陆沉,并非是胡虏强大。何况张平虽弱,但依然横跨数郡,除他以外,豫州刺史别无他选。”
说是这么说,但并非一定是李矩的真实意图,且让我试他一试。桓景举起茶杯,半开玩笑地说:
“你看我像是当豫州刺史的料么?”
“桓内史当世豪杰,但毕竟资历甚浅,起兵之前,并无官身,恐难以服众。何况既已表奏,也不宜擅自更易朝廷的决定。还望桓内史以大局为重,不要戏言!”
所以,李矩支持张平为豫州刺史,必定还有别的缘由,桓景这样思索。多半是因为张平、陈午皆和李矩相邻。为了和汉国对抗,李矩将精锐全放在洛阳方向抵御胡人,并不想在南线起争端吧。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明说为好,他顾望了一下左右,将话题引向他处。
“李太守在司州,必然知道秦王行台的情况。现在长安安否?”他最关注的,还是长安的小朝廷。
自己来到这个时空这么久,蝴蝶效应估计早就起效了。长安朝廷现在却是如历史上那样夺回长安,但是这是死灰复燃,还是只是如历史上那样回光返照,尚未可知。
虽然自己名义上是司马睿的部下,但临海公主并非司马睿之女,自己除了和司马睿并肩对抗石勒外,再无交集,所以要见风使舵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还必须知道长安的虚实。
郭诵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地感慨神情:
“长安虽然已经收复,但是朝中阎鼎、贾疋、麹允、索??互相争斗不休,在外则有南阳王司马保虎视眈眈。其中任事者多为小人,唯有贾疋刺史是个英雄,然而权势最大的却是阎鼎。我叔父常说,长安城中必然又会有一番内乱啊!”
桓景在原时空的第一次实习,就是在一家人事混乱的公司,所以对这种情况相当熟悉。以他粗浅的经验,长安朝廷这种派系林立的集团,只要有人想要成事就有有另一派的人来阻挠,那么失败几乎是必然的,像历史上能撑那么久,反而是莫大的气运了。
他继续询问:“我听闻,长安几经兵燹,已经荒废不堪。那么具体而言,长安还有兵力几许,户口几何呢?”
郭诵警惕地扫了桓景一眼:“晋祚未尽,鼎之轻重,不是人臣可以过问的。”
桓景自知失语,只能连连道歉。
第二天,送走了郭诵之后,郭诵的话语却依旧盘旋在桓景的脑中:
“桓内史当世豪杰,但毕竟资历甚浅,起兵之前,并无官身,恐难以服众”
这虽是郭诵的遁词,但不无道理。中原百姓早就听闻新军战绩显赫,但见自己二十来岁,之前又并无官身,心里总不太能接受。毕竟,古往今来,只听说过二十来岁的霍去病,却没有听说过二十来岁的霍光。下马治民,总比上马治军要需要更多经验。
何况,自己先前在自己地界的分粮和土断,在让自己内部流民佃客满意的同时,也极大地刺激了其余各州郡的坞堡主。颖水以南的各坞堡主甚至开始自发给张平捐粮,这也是张平在几次大败之后还敢北上进犯的基础。
但是,总让张平这么盘踞着豫州刺史的名头,长久来看,也不是办法。一个念头——
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豫州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