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琅琊王府邸庭院,松柏森森。
这天上午,祖逖、桓景、温峤来琅琊王府拜谒前,琅琊王正与刘隗、刁协这些从事中郎们商议如何安置京口流民,毕竟江东望族已经屡次向自己抱怨财产被祖逖抢掠的事情,请求出兵肃清这些流民。
江东的土着士人们虽然家资颇丰,但手下家丁大多战力不足,不值得倚靠。而琅琊王自己直属的军队也并不多,如果处罚这些流民,逼反了他们,怕是连建康都要不保。
更重要的还是刘隗的分析。他发现京口流民虽然不断劫掠南塘,但却放过了乌衣巷——显然祖逖在南塘的劫掠,其背后是以王导为首侨姓士族默许的。
这么一来,琅琊王就更加没有动力来解决流民的问题,只是听之任之。琅琊王自己虽然是宗室,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大号的侨姓士族,立场自然偏向侨姓,只是为了统合诸方势力,不好直接表露态度罢了。既然流民只掠土着,不掠侨姓;只掠富户,不掠穷人,那么既不会动摇自己的基本盘,又不会激起民变,为什么要制止呢?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听说祖逖他们前日抄掠的可不是一般的江东士族,而是把江东陆家开的赌场也给抢了:不光将赌场财物一掠而尽,还冒充赌场主人,扒光了赌客们的赌资。最后又羞辱了赌场主人全家,那可是陆家的庶族!
这影响可太大了,毕竟这次抢的可是陆家。
不比一般的江东士人家丁贫弱,顾家、陆家、周家这些望族家丁部曲已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虽然先前在寿春,顾家、陆家的部曲被石勒击溃,损失惨重,但剩余的军队依然足够让人头疼。
何况如果连陆家这种首屈一指的江东豪族被劫掠也不管,那么其余江东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义兴周家的周玘还有一支完整的军队,若见建康的顾、陆两家被如此对待,怕不是要揭竿而起,整个江东又要反叛。
到时候已经“三定江南”的周玘再率江东士人来个“四定江南”,自己就要成为第二个陈敏。
但流民显然也不好惹,现在祖逖尚能够节制,若把他逼急了,流民近在咫尺,怕是在周玘的援军到来之前,自己的琅琊王府就先得被柳民掀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当他头疼至极之时,祖逖一行人居然自己过来了。
见祖逖惹了这么大麻烦,居然还敢亲自前来。琅琊王憋着怒气,只是向一旁的从事中郎们使眼色,示意他们将祖逖好好训斥一番。刘隗、刁协会意,正准备厉声呵斥。
这时,琅琊王看见了桓景和温峤——居然还有其他宾客,那么还不能发火。
他赶忙制止了刘隗、刁协,起身问道:
“祖逖!你知道你在南塘惹了多大的事情么?”
“流民缺衣少食,殿下又无补给,之前就放任鄙人去南塘征粮。这件事情殿下应该是默许的。”
琅琊王不好当着桓景发作,只是气得来回踱步:
“孤让你去找江东士人筹粮,可没叫你去抢劫陆家。现在若惹顾家、陆家发火,孤可保不了你们。”
祖逖蓦地抬头:“陆家?我何曾抢掠过陆家?”
“前日那个赌场,就是陆家开的,你不知道?”见祖逖还在装傻,司马睿捏紧了拳头。
“臣实不知。”祖逖脸色不变。
桓景佩服地看着祖逖:确实,如果抵死不认,司马睿拿祖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面对琅琊王的质问表现得如此心平气和,这份气度是他所未见的。
“琅琊王,祖祭酒之后向陆家赔礼道歉,尽数补偿就行”,桓景见琅琊王还在气头上,赶忙打圆场。
“赔偿?拿什么赔?就算赔了,他们江东士族认么?如果周玘要率部杀来建康,这些流民能够保你们?还不是得靠孤来斡旋?”
桓景见琅琊王虽然还在说着气话,但神色已经渐渐缓下来,大概已经消了一点气,赶紧见缝插针:
“今日前来,所要请求的事情,比赔偿可要重要得多,或许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流民问题。”
“讲吧。”琅琊王挥手示意桓景说下去,他只当桓景在打圆场。
“我们请求率京口流民去往谯国北伐,请求表祖逖为豫州刺史,统制中原晋人各部。”
琅琊王这才意识到,桓景此行前来,并不是为了京口那帮流民做说客。他虽然早就安排从事中郎们打听到,桓景来到建康四处物色豫州刺史,但万没想到桓景居然放着正经士人不选,却选了祖逖这个流民帅,还说什么要北伐的大话。
原来桓景竟是这种轻率的家伙,自己当初真是看走了眼。
“北伐?就凭这些流民?”他惊愕地问道:“孤不是不想帮你们,但江东尚未安定,如何能抽出兵力来协助你们?”
“殿下不需发一兵一卒,谯国尚有精兵万人,而且流民也剽悍勇武,足以为援。祖祭酒乃长沙王宿将,亦能统领战局,力保不失。”
“你谯国哪里来的粮食来供养这些人?”
“谯国方才秋收,流民们北上,可以以刚刚收获的粮食来供养。这个冬天虽然会紧张,但也还是足够的。待撑过冬天之后,祖逖可以率流民在陈郡屯垦。”
粮草的问题都想清楚了,看来桓景真是有备而来。琅琊王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情:
“你说得不错,只是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江东早已无力供养这么多流民了”,桓景应道,“现在流民北上,琅琊王您可以省却心头一患,而我们豫州又多了一支军力。这算是两济。”
两济,也就是双赢。按旧时空的经验,每当他人问及好处的时候,往双赢上面扯,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琅琊王微微点头:顾家陆家正欲问责赌场被劫的事情,现在将京口的这群流民全部迁往北方,倒可以安抚江东士人。见琅琊王已经露出同意的表情,一旁刁协发话了:
“你既有此心,琅琊王仁慈,自然会放流民前往北方,还会供给你们粮草。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千万不要以北伐的名义!”
“却是为何?”
刁协朗声应道:
“长安尚有秦王的行台,而天子还被关押在平阳。即使尊贵如琅琊王殿下,也不够资格发兵北伐。现在足下以贫弱之兵,饲虎狼之口,还要放言北伐。万一失败,你自己死不足惜,我们琅琊王岂不是要成为天下的笑柄?”
糟糕,好一个“你也配北伐”?桓景眉头一皱,又是这群不好惹的从事中郎们。若要琅琊王认可北伐的旗号,就必须先过他们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