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挑这个时候突袭,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在樊雅军中早就布置了眼线,前几日才传来消息,说樊雅会在此日邀附近坞堡主共商对策。
本来他正愁着怎么将十八个坞堡一个接一个地攻下,现在倒好,樊雅自己送上了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各坞堡的头领,那么其余坞堡自会不战而降。
在送出劝降之后的一个时辰内,桓景将军队展开,沿三面围住赤陂坞,攻城器械也紧锣密鼓地组装了起来。新军士卒抖落蓑衣上的雪粒,露出藏在其下的铠甲。
而与此同时,坞堡之上,并没有回音。
“未时到了……”冉良回过头来,犹豫地问道。
桓景望望坞堡墙头,矛尖林立,弩手戒备森严,叛军并没有妥协的意思,看来是要有一场硬仗了。
“再念一遍劝降词!如果还没有回应,就开始攻城,否则天就要黑了。”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冉良在阵前高声念着劝降词的时候,桓景赶快让新军的工兵将组装完成的攻城器械推上前。
远道而来,桓景本来希望以大军威逼加劝降的方式,迫使樊雅不战而降,但他低估了守军的死硬程度。
这些守军本来就是以樊雅的亲兵加上各坞堡主的家丁组成。樊雅的亲兵都是死忠不必说,但桓景没有想到涡北的这些坞堡主们会如此不惜命。
对于这种坞堡而言,围上一两个月,在守军断水断粮之后,肯定也能拿下。但考虑到谯国外的其他敌人,桓景等不起了。如果不能一举消灭内部的叛军,那么外面虎视眈眈的家伙会蜂拥而至。
虽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但在己方有时间要求,且守军抵抗意志坚决的情况下,攻城也是必要的。
“投降!这是你们唯一的生路。”待冉良念完一遍,坞堡城楼上依旧无动于衷。桓景示意身后的攻城部队,是时候发起进攻了。
被抬到最前面的,是投石车,也就是这个时代所谓的霹雳车。桓景本来想做成抛射式的配重抛石机,也就是所谓的回回炮,但雪天不便携带,所以只是带来了一般的投石车。这种投石车并不能摧毁石头城墙,只是压制对方的弩手,并进行一番威慑而已。
随着投石车一阵齐射,坞堡上的弩手赶忙缩回塔楼内。乘着这个空档,新军的弩手进入射程范围,开始对城楼上射击,为接下来前进的云梯提供“火力掩护”。
十二架高耸的云梯分三面向守军逼来,但守军在城楼上被弩箭压制得没法冒头,只能靠几个小小的射击孔还击,新军看看就要登上坞堡,樊雅却一时束手无策。
“我们输了,你们去投降吧,我樊雅已经投降过两次,没脸再投降了……”他捂着脸对其余坞堡主说道。
“我们也是不可能投降的,如果投降了,难道去砀山作苦力么。只要樊太守坚持到底,我们也会随你一起死。”一位头发花白的坞堡主慨然承诺。此人名叫刘准,是附近十八家坞堡主中年纪最长的。
“是的,我们涡北坞堡主,宁做高贵的鬼,也不愿被流民驱使去作苦力!”几个少壮的坞堡主也抱拳应和。
“好,诸君既有此意,我樊雅唯有一死来报答诸位的信任了。”樊雅振奋起来,登上城楼作殊死一搏。
正当坞堡内几位头领互相慷慨激昂之际,新军的云梯已经贴近坞墙。唢呐声响起,这是新军的冲锋号。陈昭之打头,先登的勇士一手持盾牌,一手持刀斧,登上狭窄的坞墙。
桓景在坞堡南面眺望:西面和东面守军在第一波打击下,都已经呈现溃散的趋势,但唯有南面守军依旧在负隅顽抗。那里似乎啃到了硬骨头。
“弩手随我去南墙!”
可惜因为雪天,床弩也没有带过来。桓景见状只能自己去阵前指挥弩手抵近射击,顺便鼓舞士气。
南墙之上,双方白刃相接。敌方的弩手已经无暇射击,所以新军得以安全地抵近城墙展开射击。但樊雅早令士兵披重甲,拿盾牌防备城楼下的箭矢,新军弩手也收效甚微甚微。
桓景恨不得亲自登上城楼,可这时城楼上全是人,即使要挤也挤不上去了。
突然,南门中传来一个声音:“樊雅要死就让他去死,只要保留我们的田地,我们就投降!”
“好!只要你们交出坞堡,田地依旧不动!”桓景回应道。
坞门随之大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坞堡主绑着几个年轻士人出了坞堡,留下南门上的樊雅干瞪眼——此人正是刘准,一个时辰前,刘准还信誓旦旦地说,会抵抗到底,可没想到只是骗自己做一个冤大头,转手就把赤陂坞给卖了,换来新军对他田产的保证。
见到这番光景,樊雅手下的亲兵也纷纷放下了武器,坞堡南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樊雅还不放下武器,手持短剑与一旁的新军士兵对峙。
“樊雅,何不早降?”桓景厉声喝问:“看在我们打了这么久交道,可以保你一条性命!”
“我已经没脸再做你的俘虏了”,樊雅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恨输给你,只恨自己没来得及作战到底,却被鼠辈出卖!”
说罢,他将短剑望胸口一捅,摇摇晃晃地坠下塔楼。
“把他就葬在坞堡南边吧”,桓景挥挥手,命一旁的侍卫将尸体抬走。桓景和樊雅做过朋友,也做过敌人,虽然现在是一场胜利,但见他死得如此憋屈,桓景还是莫名有些伤感。
刘准下了马,走向桓景。
“内史,啊不,司马。”他谄媚地说:“你看,匪首樊雅已死,我们是不是该有些赏赐啊。”
“那是自然。”
“本地坞堡主,除去樊雅,总共十八家。其中,十五家首领今日前来赴会,其中五人战死,另外七人被我绑了。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小子逃了。”
桓景默然不语。这种两面三刀小人,是不可能忠于自己的,留着反而是一个祸患。
见桓景不说话,刘准反而急了:
“桓司马,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将那些叛匪的土地分我一份呢?比如咱们七三分?”
“你拿三分?”桓景皱眉道。
“不是,是我拿七分。这里十八家坞堡主都是亲戚,按理来说,如果他们死了,也是要归我继承的。”刘准大言不惭:“毕竟,死人还要什么财产呢?”
一旁的桓宣向桓景耳语了两句。桓景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
“好!干脆这些土地全归你了,好不好啊!”他歪嘴说道。
刘准眉开眼笑:“那是自然,桓……桓司马真是如青天一般啊!”
突然,他感到脖子下方一道寒意。他低头一望,桓景已经将剑尖抵在他喉咙上了。
“司马这是……”
“别问!跪下!”
刘准不解何意,只得举起双手照做。
“听说樊雅反叛是你挑唆的,给张平、赵固的信也是你写的?”
原来刚刚桓宣和桓景耳语的,就是刘准的名字。按先前探子的情报,刘准是这一代坞堡主中的长者,只是桓景认不出这个人来。
“不是啊!那樊雅自己要反,我们都是被逼迫的!赏赐我不要了,留我一条命吧!”
桓景命冉良将随身带的证物拿出来,那是被新军截获的刘准写给樊雅的书信。本来这些都是准备为了审判樊雅时使用的,现在樊雅死了,用来给刘准杀人诛心刚刚好。
“死到临头,还在说谎。将来如何相信你能忠诚?倒不如你忠心到底,去地下陪樊雅吧!”
刘准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对了,你死之前,你的赏赐,我一分都不会少给你。”桓景坏笑着说:“现在涡北所有坞堡主的土地都归你所有。然后我再斩了你,那么这些土地就全成了公家的。
“毕竟,像你说的,死人还要什么财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