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将目光移向一旁,心中明白祖逖说得有理。
先前击败张平之后,在郭诵的劝说,他一方面顾念北伐大局,另一方面也怕陈午从背后袭来,所以当时没有来个宜将剩勇追穷寇,而是放过了张平。可没想到,当初的宽宏大量之举,只为自己换来了三个月的和平。
而祖逖对于长安的秦王即将称帝的分析,更是让桓景吃了一惊。虽说凭借后世的历史知识,他也知道秦王司马邺迟早会登记称帝,但万没有想到北伐和秦王称帝的关系。
刘聪先前留着当今天子的性命,以公爵之位优待,不过是为了笼络晋人罢了。但琅琊王的北伐号召,加之秦王进位皇太子,已经说明晋人不会轻易屈从于匈奴人的统治,那么司马炽这个人质对于刘聪而言,就没有太大作用了;以刘聪残暴的性格,恐怕祸患只在旦夕。
而一旦司马炽被刘聪杀死,秦王必然称帝,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真的成了琅琊王和天子对抗的最前线,即使想要北伐,又如何抽得出更多的兵呢?必须在这之前,先扫清周围的势力,不能有妇人之仁。
“放心,我不会优柔寡断”,他抬起头,坚定地说:“豫州不能有两个刺史,为祖公你驱逐伪刺史是应有之事。现在张平这个伪刺史背约进军陈郡,正是自投罗网。
“只要我们发奇兵平定张平,全取豫州之地,那么以陈午、赵固两家也不过能和我们勉强抗衡而已,再也不能对谯地形成包围之势了。”
“桓司马不愧为少年英雄”,祖逖赞许道:“那么我来考考你,足下准备怎么用奇兵呢?”
桓景早已经明白了祖逖所谓“以奇用兵”的含义:一定要出其不意,在敌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拿下敌军。
“我军之用兵,张平早已熟知。所以此次前来一定会避免以堂堂之阵和新军对战”,桓景扶着下巴:“但是,他还不知道祖公您的底细,也不知道我军多了这么多燕赵剽悍之士。
“我听闻燕赵之人久居边塞,熟识骑术,不知可否有此事?”
“确实如此”,祖逖不知桓景为何提及出身燕赵的流民:“虽然迁居江东已有两年,但我部下亲兵皆习马术。”
“那正好”,桓景面露喜色:“我军有两千匹好马,正是当初从石勒处俘获。本来我部准备自己训练出一支骑兵,但奈何豫州之人不擅马术,训了半年,也只是堪堪学会骑马,只有三百枪骑兵能日常在马上作战。
“既然流民之中就有这么多好骑手,那么我们也没有必要自行训练骑兵了。我们新军在陈郡以大军威逼,牵制住张平,其后方必然空虚。祖公你率两千骑兵,绕开前线的敌军,直接进攻张平在上蔡的大营,敌人没有防备,必然一触即溃。那么张平的主力断了后路,就只有投降一条路了。”
祖逖没想到谯地还有这么多马匹,心中不禁啧啧称奇:“可如果张平早有防备呢?”
“那么骑兵也可以自行选择退却,反正敌人也追不上。至于前线的敌军,本来就不敌我们新军,听闻后方出事,军心一乱,必然会露出破绽。”
祖逖拍手叫好:“这样一来,我们就算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过,也不是毫无风险”,桓景心中还是有一个隐忧:“现在徐州的赵固也准备由东面的沛郡向谯城进军,我准备交由宣弟去骚扰阻滞,不知祖公您有什么建议呢?”
“首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个赵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祖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过来问桓景。
“就我们探子来报,赵固原先是王弥的部下,依仗自己兵强马壮,进驻徐州,徐州刺史裴盾不敌,只能让女儿嫁给赵固。后来裴盾想要反悔,就被赵固斩杀了。”
这些消息,桓景早就听探子说过无数遍,只是先前以为徐州路途遥远,赵固不会贸然进攻谯城,所以先前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这次赵固竟然会从徐州来袭。
“所以这个赵固倒是个外来户,这就好办多了”,祖逖仰头思考着:“对了,你不是说赵固先前是王弥的部下,那么此人到底忠于汉国,还是忠于秦王?”
“先前算是汉国的部下,现在只因长安行台许以徐州刺史之位,所以又投靠了秦王。”
“赵固易与耳!”祖逖听闻此语,放声大笑:“桓司马,就算令弟不去阻挠,那赵固也不会进军到谯城的。”
桓景不解地望着祖逖:“何为此言?听说赵固手下有两万强兵,当初裴盾以一州之力,尚且不敌,可见不可小觑。”
“治军贵在人和”,祖逖缓缓道:“这个赵固本来到徐州不久,只是依仗兵强才胡作非为。擅杀岳父,可见他的残暴,恐怕徐州不值赵固者多矣。他不过一支孤军,要安定内部尚且不行,又如何抽得出空来征讨谯城呢?不过做做样子而已。”
“这些都不过是祖公的猜测罢了。”桓景反驳道。
“如果不是徐州士人不认他赵固,为何他要选择弃汉国而投秦王呢?投靠秦王,争取刺史名号,乃至这回响应张平进攻谯城,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罢了。”
“但这也只能说明赵固想要得到秦王的认可,并不能说明他不能安定内部啊?”
“他赵固何曾治理过一县之地?现在面对整整一州之地,以他的匹夫之勇,肯定是手忙脚乱。现在他急于证明自己的名分,倒反而是镇不住徐州那些地头蛇的例证,否则为什么要这么急呢?”
“那么要怎么应对呢?”
“短期来看,以小股兵力牵制即可”,祖逖不假思索:“而长期来看,就需要联络徐州的豪杰,从内部瓦解敌军。”
桓景豁然开朗,看来眼前的敌人就只有张平一部了。统一豫州近在眼前,甚至趁乱拿下徐州也说不定。看似敌军很多,可分开来看,都是可以被战胜的。
军事上没有忧虑,就要将目光放在未来的内政了。
“那么,祖公您方才说的最后一策,以无事取天下,又是什么意思呢?现在天下大乱,难以无事啊!”
“我说的无事,但并非是无为。”祖逖好像早就猜到桓景的问题似的,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