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无为,何谓无事?这不都是一个意思么?”桓景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谓无为,是指不作为;无事,则是指百姓不觉有事。”祖逖缓缓答道:“乱世之中,百姓所盼者为何物?不过是安定生活罢了。谁能带给百姓安定的生活,谁就能得天下。”
桓景明白过来,祖逖原来是从结果上思考的,“你是说,我们要以有为,来扞卫百姓的无事?”
“正是如此。让百姓无事,才是我们施政的目的。”
“那么具体到施政上面,要怎么做呢?”桓景并不关心大的道理,还是希望知道祖逖到底想怎么做。毕竟谁都知道中原人心思定,但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匡扶局势。
“首先是简化法令。依我之见,不如仿效汉高祖约法三章,法条务求简单,不要朝令夕改。赋税也统一成粮食,这点桓司马先前也在做了。”
桓景点点头。
“然后,则是尽量不去干预农民耕种。听说桓司马常常派人教农民耕作。岂不知这既耗了新军的人力,又不能讨好到农民?不如种好新军自己的地界。如果四周农民好奇,那么自会来联络你们的。现在强制教化,反而让百姓怨声载道。”
桓景仔细一想,这才回忆起这条一年前颁布过的命令。当初是让新军中的军士,轮流去农民家里,宣传间作和如何使用新的农具。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农民竟然并不高兴这个政策。
当时纯粹是为了帮助农民增产,但自己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农民的负担。毕竟只要还没有歉收,就没有谁会想把自己的田轻易交出去,也不会习惯有人指指点点,教他做事。
他凝视祖逖,不由得暗自倾佩: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民意问题,竟然被他一个客人发觉了。
“再次,军事上要尽量主动出击,不要让战火蔓延到豫州境内。”
桓景想起当初石勒南下,自己虽然最终靠着石勒军中大疫侥幸取胜,但涡水南岸的春耕可耽误了不少。原因就是战场正是在谯地之内。现在既然己方兵强马壮,就没有理由再死抱着防守反击的策略。
“这是自然”,桓景赞许道:“先前贼众常常来谯地骚扰,之后,我将先行讨平周围各势力,必然不会有贼寇来扰乱春耕和秋收了。”
祖逖见桓景轻松答应,眉头却依旧紧锁
“最后,军事调度要一致,所有的部众,无论是我这里的流民,还是足下的新军,将来都需要统一编制。只是……”他有些犹豫地看着桓景。
“我也希望能统一调度”,桓景不解祖逖为何会露出犹豫的神情:“祖公难道有什么顾虑么?”
“统一编制当然好,但老夫担心桓司马手下不愿听从调遣。”似乎是不希望桓景反驳,祖逖飞快地说出了一大串话语:“如果将燕赵之人,像现在这样,和谯国本地士卒分营而治,久而久之,必然互生嫌隙。不若将燕赵流民与本地新军混编,然后各授将校,统一管理。”
桓景大吃一惊,这样一来,新军的编制不就被打散了么?那么自己除了尚有谯地一地的土地,恐怕连军队都没法完全掌握了。
“现在大敌当前,打散编制未满过于激进,如果弄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还请祖公容日后再议。”
“日后再议……那是自然,毕竟燕赵流民初到此地,还不熟悉情况。恕老夫冒犯了。”祖逖连忙致歉。
虽然祖逖一心北伐,但并非不会为了权力考虑,桓景心想,自己当初决定邀请祖逖来做豫州刺史,现在看来并非是一步好棋。
本来他当初南下只是想找个傀儡,但现在看来,以祖逖的性格,显然是不会甘于作为傀儡的,而面对他麾下的大批流民,桓景也并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而大批流民的到来,充实了桓景兵力的同时,也稀释了他对军队的控制力。
虽说豫州的局势在变好,但桓景自己的利益却似乎受到了大威胁。他不禁咬了咬舌头:什么情况下,都不应该依照粉丝光环来行事。祖逖在历史上再怎么光彩照人,终究也是一个真实的政治人物,而不是道德完人,那么全身心的信任显然是错误的。
不过,还是先把话题岔开吧:
“至于祖公说的简化法令,御敌于豫州之外,都是很好的提议,我以为是可以施行的。”
祖逖本来有些担心失言,见桓景平平将话题岔开,知道他不以为忤,于是表情也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那真实太好了,最后,我们再来谈谈流民的安置吧。桓司马以为流民应当如何安置呢?”
“全体前往陈郡屯田,和新军一样管理,一边耕种,一边备战。”桓景不假思索地答道。
陈郡虽然迁入了大量人口,但是荒地依然较多。现在谯城则是人满为患,迁移些去陈郡,自然是极好的。
“也是,陈县本来就是豫州刺史部的所在,迁过去是自然之理。”
夜深了,窗外只有稀稀拉拉下雪的声音。在油灯之下,两人又畅谈了士庶之辩,华夷之分,久久才道别。桓景和随从的新军侍卫暂居在客房中。
第二天清晨,天气极冷,桓景几乎是被冻醒了。不过想到四近的流民都在遭受饥寒之苦,桓景觉得自己受这点冻到算不得什么。他走出客房,用融化的雪水抹了一把脸,努力是自己清醒一点。
忽然,一个衣着轻便的骑兵从近旁的帐篷后闪出。桓景定睛一看,原来是冉良,显然是过来递送情报的:
“你这孩子,又带了什么消息来?”
“天子已经遇害!”冉良从怀中掏出情报,开始朗读起来。原来探子寄来的信中,包含着前一段时间最重要的消息。“胡虏正集结重兵,以刘曜为帅,向长安进发,妄图拿下长安。”
听闻此言,桓景不由得朝后一退:祖逖对于时局的判断果然不差分毫。先不论长安的得失,下一步秦王自立为帝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自己必须赶在他称帝之前,击败张平,拿下整个豫州。
“冉良,我想我们得快些行动了。你赶紧骑快马去谯城。除了让桓宣在涡北镇守,其余所有部众,都去城西集结。我们明日就出发,去迎战张平。
“告诉新军将士们,让他们不要慌:我们能打败他张平第一次,就一定能打败他第二次!”
他当日向祖逖布置了抄后路奇袭的任务之后,就快马加鞭,奔赴谯城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