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中,四处皆是光秃秃的枯木,山中方才大雪,唯有几株梅树枝上的早芽从雪中探出头来。
桓景的步军主力已经在雪中停留了两日,又连日不许生火,个个冻得面色发红。此时大雪方霁,阳光照进树林之中,才让人稍稍感到暖意。
不过如此窘境之中,军士们倒也并非愁眉苦脸。桓景将先前撤离百姓献上的酒肉尽数发给他们,正是好好享用的时刻。天寒地冻,背井离乡,又临大敌,还是只有酒肉可以长长精神。酒足饭饱,士卒闲得无聊,在雪地中嬉戏起来。
突然一阵喧嚣之后,士卒们的打闹嬉戏停止了。一匹骏马沿着半山腰的小路匆匆向营奔来,营前卫士都认得那张脸,赶紧将长戟竖起,放来人过去。
“冉良,贼军动向如何?”士卒中有人探问。
冉良顾不上回答,跳下马差点摔了一跤,草草擦了擦灰,就往桓景的营帐之中飞奔。但他脸上的欣喜已经遮掩不住,这一定是个好消息。
帷帐掀开,桓景露出半个头来,见是冉良,正要张口问话。冉良早就憋不住,见到主帅,立马单膝跪地,行了个礼:
“桓司马,刘曜动了,他们全军正沿沁水往北去呢!”
刘曜上钩了!先前桓景命董昭派遣骑兵在沁水边攻击刘曜之斥候,做出一副要北上的样子,而主力却逗留在山谷之中。现在端氏城一带必定防守空虚,桓景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
“全军向西!向平阳城进军!”
冉良听得目瞪口呆。向西?这岂不是敌军防守最严密之处?前日不是刚从西面撤出么?为何又要回到那儿去?
他四下一望,发现周围的战友们都冲着他笑,无论李矩,还是桓宣,都一副轻松惬意的表情。看来桓景在他离去之后,必有安排。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敢问司马,为何全军西向?平阳不是防守正严密么?”
“先前或许是”,桓景见冉良一脸困惑,俯下身子,摸了摸他低伏着的脑得:“但现在不是了!刘曜知我军在沁水河畔,必然将全军集于一处,欲于沁水河畔全歼我军。襄陵城外皆是骑兵,可能比我们还先得到消息,一旦撤去,襄陵城,甚至平阳城就没有什么防守了!”
“但这些都不过是猜测,如果敌军骑兵及时回援,又该怎么办?”
“那更好,先前只是让刘曜以为我军北上,所以尽遣骑兵而去。但现在我却要他以为我军向西而行,敌军骑兵若回援,正好帮我做这个传令兵!”
冉良低头叹服,原来连这一次向西进军也是佯攻,目的却还是在端氏城。
毕竟刘曜向北行军,还是可能随时回援。可若是与呼延晏合兵之后,听见平阳求援的消息,必然马不停蹄地沿汾水向西南而去,则再要回援端氏城,路途就太过遥远了。
且说另一边,刘曜的大军冒着大雪一连行军三日,方才向北行至呼延晏处,可沿途却没有什么战事的痕迹。
“呼延司空,前日可有晋军来到此地?”
呼延晏摊开双手:“前日接到大王斥候来报,只知晋军经沁水南下,所以在下也率军南下。可两天下来,并未看见晋军主力。”
“一点迹象也没有?”
刘曜颇有一些恼怒,听先前被截击的斥候之情报,桓景光是骑兵就有不下千人,那么军队必然是尽数向北,怎么会连人影也看不到?
呼延晏思忖片刻:
“一定要说的话,倒是昨天夜晚,有斥候说有骑兵向北而去。我以为是小股部队,就没有派兵前去追击。会不会是敌军真的只有些小股骑兵?”
“不可能,若是小股部队,怎么就我斥候所见,光骑兵就有千人?”
“那么”,呼延晏迟疑片刻,脱下毡帽,挠了挠头发稀疏的脑袋:“会不会是大军进山了,只是派骑兵袭扰?”
“进山?”刘曜冷笑一声:“贼军可是有万人,又坚壁清野,不剩几天干粮了。若是此时进山,山中没有吃的,那么岂不是自己饿死自己么?”
“不才驽钝,还望指教。”呼延晏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了,但看刘曜也是个不知谲诈的家伙,似乎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依我看,那桓景只是寻了山间小路,向北而去,说不定刚好与司空你擦肩而过了。”
刘曜仔细想了想,既然呼延晏昨夜才侦查到晋军的行踪,那么桓景必定还在附近。若是暂时进入山中躲避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时日一长,必然还是会出来补充物资的。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先让你那宝贝儿子呼延朗,赶紧从平阳抽调骑兵过来,现在我军斥候太少。”
呼延晏明白,这是旁敲侧击地说他侦查不力了,于是头也愈发沉了下去:
“中山王说得对,我今晚就安排斥候去平阳报信……”
刘曜摁住了呼延晏的肩膀:“不,就现在。我现在就要看见使者出发,要派最好的马!若是此时不能剿灭此地贼军,那么这趟进军就白费了。”
呼延晏会意,赶紧唤来一个心腹,配上一匹乌青色的骏马,翩翩向西而去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
“等!只能等!晋军大部为步兵,所以必定还未走远。我们只要派斥候在此勘察,必然能发现敌军的踪迹!”刘曜说罢,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就不信,这些人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呼延晏拱手称谢。
于是接下来大军又在原地停留了五日,才等到慢慢悠悠来到的呼延朗部骑兵。这些骑兵出自禁军,先前大多是匈奴屠各部的贵族之子,平生骄纵恣意,呼延朗这种小字辈自然镇不住,只好任其慢慢行军。
而五日之内,刘曜还是没有桓景军队的影子,甚至连骑兵部队也跟丢了。
此时刘曜找不到晋军,心中本来就憋着一口气;现在又见呼延朗姗姗来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若是换做其他将领这么延误军机,就算不被自己斩了,也逃不了挨鞭子。但呼延朗是好友兼汉国重臣的儿子,刘曜还真不敢动他。
他只好故作礼貌地与呼延朗寒暄
“侄自平阳来,可知朝廷有何事否?”
“平阳无事。”呼延朗不加思索地答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营帐之中,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天子有令!速来平阳救驾!”
原来呼延朗前脚刚走,桓景后脚就出现在先前的大营,重新补充了物资之后,作势就要进攻防守空虚的襄陵城。
而襄陵城之后,正是刘聪亲自坐镇的平阳城。
刘曜打了个寒战。虽说平阳城中军士足以守城,但无论如何,哪怕是做一个姿态,平阳也是必须救的——毕竟谁也不敢在刘聪眼皮子底下消极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