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军士疲敝,前不能克我军之防线,后有中山王之追兵,可谓是山穷水尽了……”
桓景骑在马上,向营中迟迟而归时,这句话在心中反复回响。自己确实到了一个困局,当下实力虽然只是略略胜过守军,却不得不选择进攻,因为追兵在后,故不得不一直向前。
出乎他的意料,除了第二道防线之外,眼下敌军还有一道防线。若是集中力量攻破第二道防线,那么己方也会损失惨重;到了第三道防线处,自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必须休整数日,但身后随时可能到来的刘曜可没有给他留下休整的时间!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天边的第三道防线,就俯首加鞭,向营中赶去。强攻没有希望,是化整为零退入山中,还是回身择沁水渡口渡河,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主意,但当下必须做个决断了。
他甫一回到营中,待士卒搬开鹿角,就翻身下马,拖着疲惫的步子向人群走去:
“没有什么好消息,诸君得准备继续作战了。”他指向身后南边敌军的驻地,并不想回身再看战局:“我们昨日攻克了敌军第一道防线,但往南边看看吧……”
桓景说不下去,敌军还有两道防线,这消息并不出人意料,当初敌军前来谈判,自己也没想会有什么结果。只是这种无意义的消息,又会使军心进一步沮丧吧,是时候思考如何撤出此地了。
众人随着桓景手势向南望去,军营一角似突然有人惊呼一声,随后人群开始乱窜,互相在报告什么消息,士卒纷纷离开营帐,欢呼声开始在人群中涌动。吹鼓手仿佛也会意一般,随着人群海啸般的狂喜有节奏地吹起了唢呐、号角,擂起了战鼓。
象征进攻的白虎幡高高挂起,东风吹过,幡面在风中舞动。
若非是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现在营中的场面,倒真如营啸一般。
敌军还有一道防线,这本当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为何众人却像要狂欢似的?难道昨日的战斗还没有消磨掉军队的意志?难道昨夜的谣言还不能使他们灰心?
想到这里,桓景略略振奋了一些,稍稍抬起头。正巧望见此时冉良正奋力拨开人群,一路朝他的方向狂奔,神色满是喜悦。待推开最后一个挡路的士兵后,冉良几乎直接如饿虎一般扑向他,兴奋地挥着拳头。
“桓司马,桓司马,您带来的喜报真是太及时了!”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么?”
“南面来了大批援军,这还不值得高兴?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好事!”
“什么!”
这消息如同炸雷一般,桓景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自谈判之后,他终于肯回头望上一眼。此时晓雾已经完全散去,敌军第三道防线之后,遥远的天边,突然出现了一支军队。光是可以看见的人数就有数百人,其后烟尘滚滚,不知还有多少人马。
那支军队见桓景所在高地上已经竖起白虎幡,也挥舞白虎幡以相回应。同时,远远地唢呐声响起,这似乎正是己方的部队。只是自己全军已在此地,哪儿还能再来这么多援军呢?欢呼之余,桓景依旧保持警惕,命全军暂时在高地上静守,以观察情况。
第二、三道防线之间的匈奴士兵比桓景更早望见这支军队,此时阵型也已经开始散乱起来。辙乱旗靡之际,即使是队伍中的屠各部将校也喝止不住,只能任部下往端氏城中撤去。
顶替游子远的守军方才逃至端氏城门处,早被羊献容拦在城门前。她本来在此督战,不准放一人进入城门。现在守军溃逃之势被稍稍遏制,代理守将支当进退不得,又怕被追究责任,只得解释自己为何随军溃逃。
“夫人!贼军援军杀到,来势汹汹,若是抵挡不住,怕是连端氏城也要丢啊!”
羊献容见天边烟尘滚滚,晋军际天而来,她眉山紧蹙,微微颔首之余,忽地一愣。
“不对,若敌军仅有步兵,哪儿来的这么大烟尘?若是敌军有骑兵,为何不直冲我军阵地?”
“夫人”,支当谄媚地笑着,他先前不过一裨将而已,只是游子远被软禁,方才得以上位:“敌军必是知道中山王天威,不敢冒进而已,我军潜入端氏城自守吧。到时候中山王大军一来,敌军自退。”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支当的脸上。
“为将者如何能忘了派斥候?足下一不能安定军心,二不能临机应变,怎么当上的裨将?妾虽然是一介女流,兵法亦晓一二,倒不如亲自上阵。”
“那么要不现在派斥候?”支当只得赔笑,中山王的夫人自己这个裨将可惹不起。
“不必,现在晚了。兵贵神速,若是斥候一来一回,反倒费事。”
羊献容紧紧地盯着远处,此时来援的晋军正在第三道鹿角处整理队伍。她忽地眼睛一亮:
“援军不过虚张声势而已,以为我军溃散,故而才列阵整队。若是此时反击,趁着对方松懈,必然能他手一个措手不及!”
匈奴人素来敬畏强者,所以本来这些兵士对于这个晋人女子都颇为不屑,只是看在刘曜的面子上,才听从她驱使。眼下他们溃散至城下,唯一力主反击的,却竟然正是这个女子。
众士兵第一次为她而折服,纷纷拜伏在地上:“愿听从夫人差遣。”
“眼下桓景尚在其营地未出。”她斜眼望向一旁,支当正弯着腰,脸涨得通红:“支将军,你率五百人在正面应付晋人援军,我集中兵力攻击援军右翼。尔等皆是精兵,而除桓景所部之外,晋军的战力尔等是知道的,焉有不胜之理!”
匈奴人的惊惧之情一扫而光,挺枪抽刀反身进入战场。晋军亦整队完毕,两军开始迎面对冲。
支当领着数百人,依约从正面与来援的军士交战。待与来援的晋军打了个照面之后,发现援军果然阵型不够齐整,看上去倒向是家丁临时拼凑而成。不过来援的晋军兵多,战线陷入僵持。这是,支当忽地大笑起来。
“战斗正酣,支将军何故大笑?”一旁的侍卫不解。
“我说我军正被一个女子瞎使唤,可你瞧瞧前面,没想到晋人援军的首领也是一个女……”
他话音未落,晋军领头的那个女子,早就拈弓搭箭,一箭正中支当的肩弯,将他射下马来。亏得肩上甲后,支当才留住一条命。
“这手抱了太久孩子,箭术都生疏了,”那女子轻叹一句,随后搭箭继续射击。
领着这支援军的,却是燕燕。
原来当初桓景写信让新军家属去洛阳稳定军心,于是卞壸留守谯城,而王雍容、燕燕则带着一众家眷,还有桓温、桓伊两个婴儿,缓缓向西而来。一路不少流民早就听闻张夫人和王夫人的大名,又听说司州荒地甚多,前来归附者甚众。
家眷队伍方才到达荥阳,燕燕早从运粮队那里得知,桓景为了让当地居民撤回司州,选择亲自殿后。她心中隐隐不安,生怕丈夫又做出什么冒险之举。
于是待这支流民队伍装备上荥阳城中武库的盔甲和武器之后,她让王夫人先去洛阳安定其余家眷,自己则亲自带着这些流民,与补给部队共两千余人,合为一处北上,只想尽早接回桓景。一路上队伍最末的流民都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一时烟尘大起。若非羊献容心思缜密,倒真的差点骗过了守军。
不过此时,即使是正面交锋,凭借着数量优势,加上敌将已被射落马下,援军似乎已经占据了上风。
“张夫人,右侧突现大批胡虏!”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此时右侧突然出现了大批敌军,打头的是百余骑兵,不过须臾,就赶至援军阵前。
燕燕决绝地将弓扔在一旁,抽出短刃:
“此是生死存亡之时,请诸君随我拼死奋战,务必坚守到桓司马来援!”
“愿听夫人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