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望着王浚成群结队的车马,郭诵不禁忧心忡忡,凑在高肃耳边:“这王浚好大的阵仗,估计身边侍卫不少,可不好动手!”
“王浚惜身,肯定早就有了防备”,高肃叹气道:“只是若要脱身,唯此一途,也就看他的部下是否足够忠勇了。地窖中的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么?”
“赵老六和其他幽州本地的弟兄们早就埋伏在地窖里了,号令一发就会行动,到时我们在此地放火为信,城中士族自有人去城西门接应,大家一起杀出城去。只是高公您?”郭诵抬眼,欲言又止。
“我像你这么大时,战场上的凶险早已经历许多。”高肃摇头看着年轻人,眼神却柔和下来:“何况,这事情只能我来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和王浚的那点交情,是我们唯一的砝码。”
见高肃心意已决,郭诵微微欠身,让开一条路,因为这时,王浚的先头侍卫已经靠近了客舍。见到来人,高肃赶紧敛起形容,做出庄重的神情。
“王使君莅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那侍卫摇着腰间的刀,一边炫耀着武力,一边粗声叫嚷着,让后面的侍从跟上,也不太理会眼前这个带着文士帽子的老头。在这个瞬间,高肃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车马,至少有三十余身强力壮的侍卫,而前后男女侍从遮护者更是多达百人。
这是王浚私人出驾的排场,算是小的了。
“贵宅虽为客舍,亦当搜索一番。”侍卫喝了一声,就头也不回地闯进了客舍宅院,带着数人径往酒窖而去。
高肃紧盯着侍卫远去的方向,左手攒紧了拳头,右手缓缓摸向脑后帽带。桓景使团的人手尽埋伏在酒窖的酒桶之中,若是有一人暴露,那么不光地窖中弟兄要杀尽探查的侍卫,自己与周围的人手则要对付眼前留守的人马。
也不知王浚在蓟城这么多年,武艺生疏否。
“老高,终于想通了?”他感到后背被拍了一下,伸向帽带的手不自觉地缩回来,回头一望,王浚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也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高耸的文士帽里,藏着一把短刃。这是高肃身上唯一的武器了。眼下王浚居然如此靠近,若是把其手,揕其胸,那么这个篡逆的家伙,将就此死于非命。
可自己不能这么做,那样自己成了英雄,但其他人都将就此拖累被杀。
而若只论劫持,他并无十足的把握。从前荆轲刺秦时,本欲劫持秦王,逼其还地,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手,最终功亏一篑。自己要的是成事,那么就不能冒这个风险。
“若能保全我使团中其他人的性命,我甘愿重新效力于明公!”
高肃向后一步,缓缓吐出一句话,正欲下拜,王浚笑呵呵地将他扶起来:
“老高你生分了。这一别之后都八年了,想必当管家也当累了吧。”
“那是自然,我想了数日,终于想明白了,谶纬之言,不得不信。王公您是注定要做天子的,在天子面前,焉能不拜?”
听见提到做皇帝的事情,王浚一激动,紧紧握住了高肃的手臂。两旁侍卫赶忙向前劝阻,说是为安全起见,王浚即将身为九五之尊,可不要靠得太紧。而侍从则不断劝说高肃赶紧下拜。
“放肆,朕——”王浚本来在府中跟这帮内侍说惯了,只是突然想到,在尚未登基之时,就僭用帝王称谓,恐怕并不吉利,赶紧改口:“我的命,是老高十五年前给的。作为恩人,特许他今日不拜!”
“是!”
这些侍从侍卫平日被王浚以酷虐相待,眼下那儿敢忤逆,只好远远离开高肃。于是郭诵等人都被侍卫搜了身,唯有高肃一人被放过了。
众人涌入狭小的客舍宅院中。宅院一时分外拥挤。
“蔽处狭小,照顾不周还望见谅。”高肃低着头。
“这宅院是我借与诸位暂住,若是不周也是当我做主人的过错。”
众侍从见王浚说话如此柔和,都有些不适应之时,刚刚搜查完地窖的侍卫们也返回了:
“方才搜查了一番,并无异常。”
客舍外几丈见方的院子里,身披绸缎的侍从们被挤得进退不得,满头是汗,分外狼狈。见到这番光景,高肃知道时机到了,望向郭诵,郭诵轻轻一点头,向王浚下拜道:
“帝王当有帝王的体面。现在宅中狭小,大家挤作一团,真是试了体面。使君可以让闲杂人等出去,留几个侍卫足矣。”
“放肆!这话也轮得到你这小儿说?”高肃佯装发怒,指着郭诵怒斥道:“天子是你能指挥的么?”
若是只有郭诵一人建议,王浚本来会疑心有诈,现在见高肃怒斥郭诵,他反而放下心来:“老高,不必发怒。我看着小子机灵得很,提的建议不错。”
他回身向侍从,做出退出的手势:“尔等不通武艺,在此无益。我本来也只是找老友叙旧,无需忧虑,都出去吧。”
侍从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三十侍卫在宅院之中,宅中连带高肃在内,桓景的使团在此宅中居住者,亦不二三十余人,其中半数看打扮是文吏,王浚以为,凭借自己的侍卫不需要忧虑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高肃、郭诵等人,与王浚及两个侍卫同坐一座。双方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都开始有些微醺。
“老高一定要再来一杯!”
“年纪大了,不胜酒力了。”高肃推脱道。
“哈哈,十五年前的勇士,怎么今天连杯酒都喝不下去了?”王浚一边坚持,一边仔细探着高肃的口风。
“我没有功劳,怎么值得使君这番劝酒?”
“我初至蓟城,被鲜卑投降,从鲜卑人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救出我的是谁?正是足下啊!若非当初震慑住鲜卑人,他们怎么肯与我交好呢?我有这天下,你功莫大焉!”
原来是想谈功劳来领赏,王浚心中欢喜,若是高肃只念奖赏,将来就能轻易将他笼络住。只是八年前,这家伙借着阿妹需要管家的由头,弃我而去,看来也不是寻常奖赏能笼络住的。他到底要什么呢?
高肃绕开了侍卫,摇摇晃晃地走近王浚不过两尺的地方,深深地拜了拜,随后满上一碗兰陵的琥珀光,起身说了些致辞:
“感谢明公保全我等。我愿效忠王使君,死而后已!”
说罢,他将碗中黄酒一饮而尽。
“好!”王浚鼓掌喝彩。
高肃满脸涨红,满头是汗:“心中畅快!真热啊,使君请准我脱帽!”
“准了!”
高肃慢吞吞地解下帽带,不过须臾,突然暴起,捉住了王浚的左手。王浚和一旁的侍卫都以为高肃喝醉了,不以为意。
这时帽中跃出一道寒光,直抵王浚脖颈处,王浚低头一看,那是一只五寸许长的匕首。顿时,他汗出如浆,酒也醒了。他想反抗,但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多年沉迷酒色,他挣脱不开高肃的臂膀,被拽向了使节们一方。
两旁侍卫投鼠忌器,都不敢动,也不敢高声呼叫。
而随着郭诵一声骨哨,地窖中的幽州本地勇士一涌而出,来到院中与王浚的侍卫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