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片黑压压的是贼军?”
“殿下,鄙人不敢诳语。”
立在怀县城头,又低头看看在身前下拜的叔父刘畅,刘粲的心情一下不安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前来进攻自己的晋军竟有如此之多,来得如此之快。本来他还打算在这个河内郡的郡治吃喝玩乐一番,眼下突然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先前,他以为祖逖面临着石虎的威胁,所以此次进军无非只是试探一下。而南岸桓景一方似乎一直在修筑营垒,有渡河的迹象,所以自小兵至刘畅一直不想离开河阳。之所以将全军从河阳赶回来,还是因为自己厌倦了河阳的军营,想念可以好吃好玩的怀县,所以借着祖逖进军的借口才回到怀县,可没想到歪打正着。
只是,自己这一次太慢了,磨磨蹭蹭地走了半个月,方才来到怀县,才待了不过两日。竟然让敌人来到了河内腹地,又轻易地渡过了沁水,已经失了先手。
他最关注的是,自己上一次丢了洛阳,已经让自己在储君之争中大为落后,只是靠着父亲的偏爱,还有国舅靳准的支持,才勉强能与皇太弟相争。如今若是再把河内丢了,恐怕自己就再无争储的希望了。
“当初在河阳迁延甚久,你可知罪?”
有的人感到压力巨大时,会总想找点事做;而另一些人压力巨大时,却只能斥责下属。刘粲显然是后者。
“老仆本来就是待罪之人,如何不知,只能肝脑涂地,以效殿下耳!”
刘畅战战栗栗地趴在地上。去年丢了洛阳,他已经被削职数等,只是找不到能人来伺候刘粲,而呼延朗也被他父亲召回,与刘曜同去
“肝脑涂地,肝脑涂地!你那便宜脑浆,就算全涂在地面上也不济事!我要的是退敌的方法!”刘粲怒气冲冲,心里却在发虚。
听到此言,刘畅反倒是舒了一口气,河内王能询问他退敌之术,说明多少还信任他:
“殿下莫慌。城外我粗略估计过,不过三万人马,我军也是三万,所以数量正好相当。而祖逖到豫州尚未满一年,征召的这些军队,皆不过是流民家丁而已。
“而殿下所领,尽是匈奴本部精兵,怎是这些乌合之众可以匹敌的。所以眼下敌军虽至城下,但竟然不敢围城,显然是露怯了。请殿下即刻发兵前进,可以一举破之。”
若是在一年之前,刘粲或许会立刻进攻。可是这一次却犹豫了。
一年之前,在洛阳城下,面对桓景的军队,刘畅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因为轻敌,自己大败,丢了洛阳城,一路跑去平阳,脸都丢尽了。刘畅这老家伙算是能带兵,但估计总是过于乐观。
“不可,再等等。等石虎击其后方,贼军自退。”刘粲思考了片刻,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没必要冒险:“既然我军远胜于对方,那么加上怀县城池,料贼军不敢贸然攻城,在此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是自取死路!”
“能击败敌军,为何不进攻呢?这不也是大功一件?”
“父皇只是说让我留守此地,并未让我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可不想让我们本部勇士流血。”
这倒不是因为刘粲仁慈。他纯粹是考虑到,现在自己手下这三万人,将来或许可以成为自己夺储的班底,浪费在这种必胜的战役中,属实可惜。
刘畅见实在劝不动,也没再坚持,反而猜到刘粲顾及是吝惜这些人马,所以不愿出击。他再拜告辞,就坦然走下城墙去。
反正敌人也就眼前这支军队而已,依靠坚城劲旅,输是不可能输的。
这时,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箕关丢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箕关被晋……贼军占领了,听说是桓景派人打下来的。”
“河阳还有守军,黄河上也没几条渡船,他桓景难道是飞过来的么?”
传令兵低头,不敢言语,毕竟他也不知道。
刘畅见状瞪大眼睛,冷汗直冒。问也问不出什么,也来不及再问了,他赶紧飞身狂奔回城墙,去找刘粲报告。
箕关在河内郡最西端,在太行山南麓,为太行八陉之一——轵关陉上一处着名关隘。若是此处被攻占,则河东郡与河内郡的联系被掐断,其间补给必然遭到威胁。
箕关关城地势险要,当初汉光武帝之时,邓禹率军,打算由箕关进入河东郡,即使军力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只能于关隘处激战十天,方才破关进入河东。
然而,因为河东郡与河内郡都是汉国领地,加上刘粲先前全力经营黄河沿线防守,箕关竟然只有不过百余人看守。所以桓景的大军一至,守将情知不敌,又是故晋叛将,所以也就主动献关了。
此时,桓景正在指挥修葺关隘,等待迎接从各处到来的敌军。他抵达此地已经八日,此间一面在经营工事,一面也在回味着这一路疾驰。
新军从浚仪出发时,是九月初十那一天;沿着太行山南麓行军不过十日,就从陈留郡赶赴到了河内郡的最西端。之所以进军速度如此之快,原因主要有二:
第一,这一路行来,除了在石门击败了当地一支小股守军,沿途各处竟然没有任何阻拦,简直像在司州境内行军一样。新军所到之处,坞堡主们要么箪食壶浆,直接送来补给;要么闭坞自守,若是桓景遣使要求补给,立即奉上。
刘粲在河内的这几年,几乎只是待在郡治怀县与河阳营地,对于坞堡主的统治只是要求上贡粮草而已,并没有多少官吏深入各地,基本还是靠坞堡主自治。而此地坞堡主多为晋人,本来就不满汉国的统治,只是忌惮于匈奴人的军力,所以才老老实实向刘粲上缴粮草。
先前桓景北上期间,这些人大多听闻或者亲见了新军的面貌,知道新军的战力与纪律。而在刘粲的军队回到河内之后,又抢掠过甚,激起了不满。所以当司州军队第二次进入河内郡时,听说是桓刺史的军队来了,几乎是传檄而定。少有不配合者,也只是惧怕刘粲的报复而已。
其次,则是新军纪律严明,行军速度本来就快。
快走的情况下,人一小时能走十里地,照这个速度加上休息的时间,日行百里似乎亦非难事。但真实情况下古代军队行军速度却不过每日三四十里,因为途中不断会有士兵掉队、逃跑、或者抢劫,光是花时间进行整队就要耗掉不少工夫。
但新军一路平安,补给充分,本来就没有掉队的理由。加上士兵大多认识些简单的字,命令就能更快地被理解。所以一路上没有什么人掉队,更不要说逃跑了。这样一来整队能被很快完成,大军沿着太行山,一日行六十里,中间只休整了一日来征粮,不过十日就抵达了箕关关城。
在刘粲得知箕关失守的同时,在怀县县城外的营地里,祖逖众人也接到了桓景的报捷信,军士们得知此信,一片欢腾。
“司州军马真是不同往日了!”
郗鉴捋须感叹道。他对新军感情深厚,毕竟那支军队的原型是他一手缔造的,不少新军中层将领还能叫出名字来。现在虽然自己手上的兖州军一样军纪严明,但要这样行军十日攻破险关,听起来也并非易事。
“这也是哥哥定策得当,一边正兵吸住刘粲主力,一边奇兵夺下险关”,祖约也为此高兴:“如今刘粲估计进退两难了,取胜必矣!”
“不过,俗话说,困兽犹斗”,祖逖表情不变:“桓景的考验结束了,我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诸君听令,若是城中军马有所异动,依先前计策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