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秋风已起。
接到箕关失守的消息后,这是三万匈奴本部精锐在怀县的第两天晚上。打更声不断,士卒在城墙上巡逻如常,然后军中却充斥着不安的情绪。
刘粲抱着脑袋,坐在篝火旁同刘畅饮酒,头痛欲裂,始终下不定决心。眼下,无论如何都必有一战,但这仗怎么打,他全无头绪。
虽然平日在怀县只是终日玩乐,但他也知道,自己军队的补给,无非来自两处。一处是从河东郡运来,一处则是河内郡内坞堡主们上缴的粮草。
而现在桓景占据了箕关,把住要津,显然河东郡不可能再输送来粮食了。坞堡主们先前只是屈从于武力,所以才上缴来粮草,现在显然也会拒绝上贡。加上从前几乎没有在
零零星星地,下辖各县当地官吏被杀,小股匈奴守军被坞堡主家丁歼灭的消息也在两天之内陆续传入怀县。他已经明白,自己这个河内王在河内郡,确实客场作战。主客之势,已然易形。
从前,就算失败,也还总能逃回平阳。可这一次,后路被掐断,四近全是带着敌意的坞堡主,军中士卒只想回平阳老家,而他只感到失控。何况前方是敌军主力,背后带着偏师的又是桓景,光是想到这个名字,他就无心再思考出路。
“殿下,到底是继续驻守此处,还是迅速回师?请从速决定!”
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将他拉回眼前,还是刘畅。自他少年时起,虽然说是颇历战功,但其实都要归功于这个远房堂叔。但刘粲越是明白这一点,就越对刘畅多加提防。毕竟刘畅在军中威望这么高,也不知在自己潦倒之际,这个在军中已经颇具威望的老头子,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将军久历战阵,孤还是先听足下的。”
刘畅不解刘粲的那些小心思。只知道过去的两天里,年轻的河内王只是一言不发,似有沉思。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全无想法,还是得自己来拿主意。
“眼下,对面有三万人,主将是祖逖;而箕关则只有一万人。似乎箕关的敌军比较好打。但这仅仅只是表象,箕关关城险要,一时难以攻克。到时候,若是攻不下箕关,那么情势就十分糟糕了。”
“将士们都思念故乡,以此为助力,必然三军用命,箕关自可一战而克!”刘粲假意反对,实则观察堂叔会怎么回应。
“不,殿下,恰恰相反。战场之上,最怕的就是泄气。若是我们驻守在此,尚可维持住士气。可如果撤军,则是示弱于人,必定有不少士卒借机奔逃。到时候以疲惫之师,就更难拿下箕关了。”
果然,刘畅还是先向自己抛出选项,然而实则早就有了布置。这是刘粲最讨厌自己这个堂叔的一点。明明自己才是统帅,实则全是刘畅在指挥。
“我以为,粮草不济,还是需要速速返回箕关……”他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不!殿下!我们除了驻守此处和迅速回师之外,还有一个选项,那就是出城击败祖逖!”刘畅打断了刘粲的言语。
“是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
“当然是殿下……”
刘粲的突然发作,让刘畅猝不及防,只得尽力将脑袋惶恐地伏在地面上。到底是那句话说错了,他也不明白。
“抱歉,我……太累了”,刘粲意识到自己失言,只能轻轻掩饰过去:“叔父知兵,一切听任布置。”
主意还是得刘畅来拿,毕竟自己没有带兵的能力。
“殿下请随意。鄙人只是以为,祖逖所部虽然也有三万人之众,然而其中多是新兵,除了祖逖自己的亲兵,以及郗鉴的兖州军士之外,战力极差。若是出城快战,一举歼之,将他们赶回豫州。那么周围那些坞堡主又会回复忠诚。而桓景在箕关就成了孤军了。”
刘畅倒也不以为忤,将战术全盘说了出来。简单来说,也没什么谋略,就是直接出城,进攻祖逖所部,凭借士卒的质量优势击败之。桓景之后再慢慢处理。
“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刘粲沉吟半晌,作出了回复。
“那么,还需筹措五六日。一方面,是需要安定城中士卒的情绪;一方面,也是需要侦查一番城外贼军的布置。”
“如何要那么多日,岂不知我军粮草已经行将告罄?给你两日时间,我在后天,就要与城外贼军决战!”刘粲感觉自己找回了场子。
“是!”刘畅无奈道,毕竟这小祖宗能同意自己的方案,已经是颇不容易了。
第二天,城中军队准备了一整日,方才做好作战的布置。经过两日的散播,桓景拿下箕关的传言在这些并州匈奴人之间被越传越神。军中恐惧与因为恐惧激发的自负情绪交杂,士卒们一方面担心失败,另一方面又不断给自己打气——毕竟祖逖只战胜过石虎那种乳臭小儿带领的杂胡偏师,若是遇上久负盛名的匈奴精锐,岂不是如摧枯拉朽?
怀着忐忑的心情,第三日清晨,在浓密的晓雾之中,匈奴人越过城下预先挖好的壕沟,在怀县县城之东整齐列队,与祖逖城下的先锋相对。
匈奴军中两万是从刘曜处分来的军队,一万是上次自己战败逃回的军队加上在平阳征兵来的新兵。
虽然那两万人俱是精兵,但刘粲一向对这些刘曜部下并不不信任,所以让他们走在最前面。自己只是与刘畅居于队伍最后方,由亲兵簇拥着。前军多为步兵,有胡骑数千在两翼遮护,阵型似乎完美无缺。
怀县城东,是一处不高不低的小山丘,上面满是树林,沁水绕怀县县城而过,从山丘中间穿过,形成了一个低矮的河谷。山丘之下,祖逖的先锋列阵以待。祖逖也在此处做最后的巡视。
“好一场大雾,真是天助我也!”
祖逖爽朗的声音令驻守此地的军士感到多了一分信心,但这信心很快被另一个声音泼灭了。
“胡虏势大,军马雄壮如此!”
祖约皱着眉头,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敌人,发出了感慨。匈奴军中甲士颇多,阵型绵延,在雾中仿佛一条云中的龙,不时伸出一鳞半爪。
“不对,虽然其中多有精兵,但敌军的布置是脱节的。你看这么多人,怎么能这样分成两部分来列队呢?前一部分那么多人,与其后队完全不协调。”
祖逖指着团雾中的一处缺口,那里刚好露出了匈奴兵马的后队,数量也有不少,只是服制铠甲似乎与前队并不一致。
“而且前军看不到敌将麾盖,想必是藏在最后了,桓景的情报果然不差。”一旁郗鉴接话道。
“即便如此,还是不好对付!何况我带的这些都是新兵……”祖约皱着眉头。他被祖逖委派过来打先锋,一方面是让他历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祖约的领兵水平“另有妙用”。
“你按我说的去带兵,自然发挥就行”,祖逖满怀信心:“记住一旦接地,就往树林里逃命……”
“祖约听命,留守原地!郗鉴快速前往林中兖州军!此役若胜,则河内重归晋土,诸君请各自尽自己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