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前军来报,敌军先锋松散不堪。前军校尉请求即刻出击!”
刘粲与刘畅在队伍最后,大雾弥漫,看不清前方情况,只能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一阵哄笑声,随后就见到前军传令官飞马转回的消息。
“机不可失,前军速速进军,一举击溃敌军先锋。”
“慢着”,但刘畅还是将信将疑:“大雾弥漫,前军判断或有失当之处,还望殿下亲临前线明察。”
虽然刘粲常常以大将不以身犯险来做借口,推掉亲临前线的机会。但这一次大雾弥漫之下,他确实也有些担心前军的情况,何况这次的前军还都是刘曜的旧部,并不是那么值得信任。
于是,刘粲在亲卫的簇拥之下,来到队伍最前端,正望见山丘下树林边缘,沁水旁,小几千军士依水背山扎营,此时见大军来到,守将似乎正在亲自列阵。
然而这些营中的守军十个五个一团,散乱得星星点点,疏疏密密,进退失据,半天都列不好阵,不禁惹得前军一阵哄笑。在久经战阵的匈奴精兵看来,这不过是一群新兵,如此简单的列阵都处理不好,如何能抵挡住冲锋呢?
不必怀疑了,刘粲心意已决,只要自己的大军一拥而上,敌军自然土崩瓦解。
“前军听令,先全力击溃敌人营中先锋。之后分为两部,大部沿河前进;小部上山搜捕残敌。我自在后军居中调度。”
“且慢!让老夫再想想。”
作为匈奴军中少有读过兵书的战将,刘畅心中明显感觉不对。先前据斥候来报,晋军人数多达三万,虽说其中质量不一,但显然不会让这些歪瓜裂枣来做先锋。何况听探子说,祖逖曾经击败过石勒的偏师,虽然只是偏师,但也说明敌军这个主帅并非是不知兵的文士。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是留下来诱敌的!
“想什么!机不可失,叔父这么迁延,失了机会,罪莫大焉!”
刘粲皱起了眉头,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这个老将怎么如此暮气深重,这种情况还挡着自己建功立业。
且慢!他突然想到,若是刘畅本来就不想让他建功立业呢?这样就可以一直把持军中的权威了。这样一想,他愈发觉得一定需要进兵了。
“若是再有质疑者,按军法论处!”他一挥鞭,一旁亲卫向前方空中射出鸣镝,随后前军骑兵缓缓而动。
刘畅叹了口气,他明白多说无益。而且此时即使是圈套,强行钻进去,倒也胜算也不小。
夫战,勇气耳。即使是明显的圈套,只要匈奴军队能够一直撵着晋军杀过去,打赢就是很自然的事情。诱敌之策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失算,前军崩溃,则会连带将接应的后军冲散。
按照从前的经验,晋军少有军队能够在精锐匈奴军队的冲杀下挺住。那么此时进军也不失为良策。
最先冲到晋军营地旁的是骑兵,他们在营前鹿角停住,下了马就开始搬移鹿角,为后面军队腾出道路。而守营的晋军见匈奴军马杀到,只是稀稀拉拉地射了几轮箭,随后就开始放弃营地,或向山上林中,或沿河边向东逃窜。
“我军兵强马壮,无坚不摧!”刘粲蔑视地回望刘畅。
“殿下英明,老夫不及也。”
刘粲不禁得意起来,看来这个老将也就这点判断,以后还是得将军权抓在自己手里。
此时他们的亲卫与后军也前进到了营地处,这才发觉前军还拥挤在这里,战马在营前挤作一团。营中沟壑拒马甚多,所以骑兵无法继续往前。身着重甲的步兵经过上一轮冲锋也有些疲乏,但还是不得不搬移营地中拒马,填平沟壑。
而不远处,晋军前部一直在朝营中射箭,不时发出嘲弄的歌声,只是模模糊糊听见一些词。
“豫兖英雄气,破虏当此秋。胡王旦暮死,胡运亦寻休!”
刘粲心中不禁暴怒,这些晋人,难道真的不知死么?烧毁营帐、填平沟壑还是嫌费事,今日也算是自己亲自率军的大仗,一定要速速取胜。
“匹夫竟敢小觑我军,诸将听令,弃马轻装步行!依计前进!”
战马众多,营地沟壑拒马纵横,加之山上林中树木丛生,骑兵不好展开,所以必须弃马。而晋军尽是轻装,匈奴前军军士则皆着重铠,不便于追击,于是在号令之下,他们都脱去厚重的铠甲,换上轻装向前继续追击。
而刘粲与刘畅则带着后军留在原地,观察着战场的变化。
朝雾渐渐散去,战场的情况渐渐清楚起来。在晋军营中高处,刘粲渐渐能看见匈奴前军大部则沿河杀将下去,一路所向披靡。登高而望,只见河边晋军旗帜倒拖,山上晋军阵型凌乱,似乎并无接应的部队。
晋军主力到底在何处呢?刘畅不禁心中起疑。
突然河边一阵鼓角声,河边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刘粲有些慌神,他以为接下来只有追击而已,当晋军主力出现,真正的考验到来的时候,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前方河边出现晋军主力,山上有木石砸下来!弩箭齐发!先锋接敌,因为身无甲胄,故而伤亡不小。”传令兵报来前方的情况。
“叔父,为之奈何?”
刘粲见晋军似乎还未溃散,只觉焦躁。他皱起了眉头,毕竟脱去盔甲是方才他的意见,现在看来晋军并没有想像的那样弱。显然这一轮前军遇到伏击,伤亡不小。
而刘畅却面露轻松的神色,因为在他看来,这说明晋军主力就在前方了,反而是件好事。
若对手只是在河边埋伏,弄些滚木落石之类的话,则说明技止此耳!等到着甲的后军再压上,那么即使前军尽着轻装,破敌之时也就在眼前。
“贼军主力就在河边,错不了,后军即刻压上,必能一举击溃之。只要豫州兖州的这些贼寇被击溃,那么我们没有后顾之忧,回师箕关,与羽林军会师,前后夹击,就能尽灭桓景。”
“善!”刘粲此时也不愿再思考了,只能听任叔父的建议。
匈奴军队后军很快全军压上,连上山追击的军队也喊回来,一同朝前进军。在狭长的河谷上,两军短兵相接,杀声震天。浅浅的河水很快开始微微泛红,匈奴前军确实悍勇无比,将祖逖一方逼得向后退了数十步,颓势尽显。
但晋军依然死战不溃,河谷狭小,士卒难以展开,所以以匈奴本部军队之精锐,也无法速胜。战事已经趋近白热,战胜或是溃败只在一念之间。
祖逖就在阵中,见情况紧急,此时也从眺望的高处上下来,与亲卫相拥,就带着相随多年的亲兵杀入阵中。
而刘粲此时只剩下默默祈祷的工夫了。
但刘畅还在细细观察前军的变化,此时连他也开始焦躁起来:从前这些匈奴本部精兵皆以悍勇闻名,所向无不披靡。而中原军队经过多年战乱消耗,只有些流民散勇,根本无力抵抗,怎么还不溃败呢?他们不可能赢的,为何不就地投降呢?
而且,这些军队也不是没有机会逃跑,若是没有一个求胜的念想,如何能抵挡住如此凌厉的攻击?
想到这里他突然起了疑心:难道说晋军还有后手,所以眼前的这些流民散勇才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求取一线生机。他突然动摇了一下,但很快就将自己劝回去:放心,这是晋军最后的抵抗,他们不久就会溃散的。
这时,河面上远远传来了号声。
东方,日出之处,几十艘小舟出现在天边,正摇橹飞速靠近!
“豫兖英雄气,破虏当此秋。胡王旦暮死,胡运亦寻休!”小舟上,齐声传来船夫的号子声。
刘畅大惊,祖逖果然有后手,看来是要利用河谷的优势,将自己的军队尽数暴露在小舟上弓箭射程之下。若是长久相持,在河边的匈奴步卒只能白白挨射而无法还击。
这是邓岳带着水师,从黄河一路溯流而上。先前在司州,黄河上的舰船全被烧了,没有仗打,这些水兵可算是憋坏了。这次随桓景出征,本来只是协助祖逖的补给,祖逖却想到了他们的妙用。
只是这几十艘小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匈奴军队在此刻能够拼力冲破前方祖逖的阵线,那么这些水师也于事无补。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大家并力向前!”
“给我冲!”刘粲见河边如此多小舟,也慌了神,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刘畅说话。
河岸边,匈奴军急于速战速决,都向前涌,两军接战处越来越拥挤。水面上,小舟不断向岸上攒射,不断有轻甲的匈奴兵倒下。晋军依旧不溃,从前方撤下来的祖约已经身被数创,祖逖自己也被刺中了一枪,好正刺在甲厚处并无大碍。
祖逖怕是已经计穷,刘畅心想,看来即使机关算尽,也抵不过己方军势勇猛。只是此战之后,即使取胜,也必然损失惨重,需要再在怀县休整数日,方才能撤回箕关。
正当他思索间,山坡上,密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号角。
刘畅惊恐地回望,只见林中,一支军容齐整的部队,约莫有数千人,正高举斧头,从山坡上直冲而下,直插匈奴军队后腰。哪儿来的军队?他万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祖逖竟然还有后手。
“豫兖英雄气,破虏当此秋。胡王旦暮死,胡运亦寻休!”
他们齐声发喊,喊声整天动地,刘畅勉强能够辨识出来,这是兖州的口音。后军虽然还未接战,但已经胆寒。
与前军不同,后军除了新征召的士兵,大多是刘粲旧部,都经历过洛阳的惨败。此时只觉被桓景追击时的恐惧,又爬上了心头。
“快撤!”
不知谁在军中喊了这么一句,在兖州军的斧头尚未砸下之前,除了还紧紧靠在刘粲身边的亲卫,匈奴后军大多开始向后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