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虽然匈奴军队数量和质量依旧在祖逖一方之上,但气势已失。大军在河谷间根本施展不开,兖州军在郗鉴的带领下从山上杀下来,轻易就将后军截成数段。
兖州军士个个争先挥斧,他们身着皮甲,行动迅捷,大斧落下很容易就砸穿了匈奴人的厚甲。而匈奴后军身着重甲根本不方便转身,要么笨拙地留在原地交战,要么脱去铠甲,往怀县城中溃逃。
刘粲大惊失色,他身边的征召兵已经逃得差不多了,只剩百余亲卫还在拼死抵挡,来为指挥中枢求得一线生机。照这样下去,被俘只是时间问题了。
他这时才开始后悔,不该不听劝阻,贸然决定冲入河谷追击,本来优势全在己方,只需小心即可获胜,但现在为时已晚,等着他的将是被俘虏的耻辱。而即使侥幸逃回去,三万军队尽墨,估计父皇也饶不了他。想到这里,刘粲愁肠百结。
若是用一把短剑,来了结自己呢?
他抽出随身短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立刻被身旁的刘畅一拳打来,短剑也掉到了地上。他正想破口大骂,只觉头上微微发凉,刘畅将他的兜鍪也夺了过去。
“殿下,快脱重铠!换上皮甲!”
刘粲的手脚几乎已经不听使唤,眼泪也簌簌地下落,但还是哆哆嗦嗦地将铠甲脱下,随后在数十皮甲亲卫护卫下,逃向山上树林里去了。而刘畅将铁面罩佩在面上,带上兜鍪,带着十余身披重铠的死忠,直往前军冲锋。
此时面对前军的祖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借由千里镜,他已经看到了匈奴后军的混乱,知道郗鉴已经杀到。虽然敌军依旧压倒性地向前突,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他知道,逆转的时刻已经到来。
不过须臾,抵挡匈奴精锐前军的正面再次鼓声大作,一面旗帜从祖逖身后高地上竖起,其上一直老虎,通体雪白,正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是白虎幡!是冲锋的鼓声!”
见到冲锋号令已下,虽然眼前尽是强敌,但豫州军队打起精神奋起冲锋。而后方接触不到交战面的士卒,干脆将手上的长矛掷出,一阵长矛雨直插匈奴前军的头顶。虽然精度极差,但眼见身旁战友被长矛自天而下地刺穿,这些昔日勇猛之士也不得不开始担忧自己的性命。
久经战阵的对手开始动摇。而雪上加霜的是,邓岳也见到了白虎幡升起,索性命船队抵近河边,冒险攒射。前军死伤枕藉,终于开始崩溃。
大多数人往山上逃命,不久就精疲力尽,被祖逖追上做了俘虏;少数会水的试图下水逃跑,却被河上的乱箭射死,或者在几艘船只的围攻中投降。
秋风拂过战场,满是血腥之气。
剩余的少量前军向后退却,正遇上突围逆行向前的刘畅,他大喝一声,将残兵合兵一处,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又重新聚集了数百人。郗鉴的军队向东,祖逖的军队向西,只在此处遭到阻拦。这大概是最后一支还在抵抗的敌军了。
“敌军中心戴兜鍪、配铁面具者,必是匈奴大将,多半就是刘粲本尊,故而死战不退。”士况眼尖,正瞧见残军中央的刘畅:“只要拿下他的首级,敌军必溃,之后也能凭此传檄诸县!”
“说的是,没必要活捉了”,祖逖颔首:“后队放箭!”
后队弓手弩手听到命令,箭雨如飞蝗般扑向残余的敌军,顿时哀嚎之声响彻战场。匈奴残军脱甲者众,所以面对弓弩毫无防御,立刻如庄稼被镰刀划过麦田一样栽倒,几轮箭雨之后,战场上死尸遍地,只留下刘畅与几个从后队来的身着重甲的亲卫,全身都已经扎满了弓箭,如同刺猬一般。
随着刘畅一声狂吼,剩余的匈奴亲卫已知必死,向晋军冲锋而来,迎接他们的是晋军的矛尖。矛兵从四面合围,终于结束了这场战斗。
祖逖跨过死尸,来到敌军主帅面前蹲下,将面罩和兜鍪摘下,露出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将的脸。
“不是刘粲,大概是他最重要的部将吧。终究让这小子给溜了”,他叹息一声:“事不宜迟,诸君快集合成队,务必要包围怀县。”
豫兖联军在河谷会师了。
除了少量轻装士兵漫山抓捕俘虏之外。剩下的主力来不及休息,也来不及打扫战场,就迅速列编成队,向怀县进发。
而此时逃亡怀县县城的残军已经在县城前拥堵起来。先前刘粲没有拿定主意是否出击,所以在城下安置了不少工事,挖掘了不少沟渠陷阱,眼下全成了阻挡匈奴人回城的障碍。只有窄窄的一条吊桥,联通城内外。
即使带着亲卫一路砍杀挡路的残军,刘粲也靠近不了吊桥。在亲卫的劝慰下,他终究是心灰意冷,想要自裁,又犹豫没有勇气,只得弃军往西而逃,听任父亲即将到来的处置。
而刘粲离开后不过半个时辰,祖逖也带着整队好的晋军来到怀县县城下,此时城下没有进城的匈奴人也逃得差不多了。通过俘虏,他得知刘粲绕开怀县向西逃窜了。
“还是不见了刘粲”,士况叹了口气。一旁郗鉴也摇头,躺在地上正搽着药的祖约听到这个消息,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无妨”,祖逖思虑片刻,做出了答复:“让这家伙逃回去也好,下次他再带兵过来,作为手下败将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倒是俘虏了他之后,不知会有什么经验丰富的敌军接替这个草包的位置。”
在城下,豫兖联军不一会儿就摆开了阵势,祖逖稍稍将伤口处理了一番,就重新骑上战马,来到阵前。
“你们的河内王刘粲,已经逃跑了”,他鼓足气力向城中喊道,随手将一个脑袋提起:“这大概是他最重要的谋士吧,也已经战死。精锐都被杀得片甲不留,你们为何还顾念穷途,不早早开城投降。”
一刻钟之后,一个小卒缒城而下,在检查了一番头颅之后,向城头吹了一声口哨。
吊桥也随之缓缓落下,晋军鱼贯入城。
入城后不久,祖逖稍稍休息片刻,就开始清点俘虏。这些俘虏将由邓岳运回豫州腹地,交由当地坞堡主做各种苦力。
和桓景不一样,祖逖对豫州兖州二地坞堡主分外友好,不光降低税收,还归还了部分先前被新军征收的田地,只留下足够供养当前军力的田地。新来的流民,也都发往坞堡主处安置,只是在他的监督之下,尽量只是佣耕,而不是沦为坞堡主私人的奴婢。
此次出征,破例从坞堡主多征了一笔粮草,作为交换,祖逖答应坞堡主们,将俘虏来的敌军送给他们充做奴仆。
“以无为取天下”,是祖逖一直以来的观念,只是在他心中,坞堡主才是“民”。要与民无犯,自然得给坞堡主充分的自由。所以半年以来,祖逖专注练兵,政务只是休养生息,并向坞堡主妥协。坞堡主们对于自家土地当然精心打理故而,也算延续了豫州的繁荣。
若是桓景在此地,或许会给俘虏来一次审判,但还是发往砀山的铁矿中做公家的苦力。若是抛开名分不谈,相比在铁矿中做苦活,其实往坞堡主家做奴仆,倒是胡人俘虏求之不得的美差。
正当祖逖结束清点之时,他接到了一封信,信是从箕关寄来的:
“桓景再拜。昔祖公发兵从大道直取怀县,仆依太行西进,本期会师箕关。今闻君已至怀县与刘粲相持。刘粲庸才,必为祖公所破,不足忧也。
“然天不佑德,胡虏集大军自平阳,越河东郡而来,号为三十万。斥候多番侦察,探知约五万有余。仆司州军不过万余,困守孤城,不知几日将破。
“若君幸而克怀县,宜从速发兵,解箕关之急,景顿首。”
他眉尖紧蹙,握紧了拳头:西面箕关正在被匈奴军队围攻,围攻者不是别人,正是汉国皇帝刘聪,带着刚刚组建的匈奴羽林军五万人——显然是为了解救儿子刘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