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元年十月末,刘曜破长安,虏晋帝司马邺,生擒长安朝廷自贾疋、鞠允以下群臣数百人。同时平阳城下,刘聪克其幼弟刘乂,斩其谋主卢志,刘乂出奔晋司州刺史桓景处。
待平阳内乱平息之后,刘曜却依呼延晏之计,将司马邺及群臣转交刘聪,作为和解的资本,换取对其割据关中的默认。刘聪手中兵力有限,无法奈何刘曜,只得勉强接受。自此平阳威信大损,刘曜、石勒虽仍自称汉臣,但已然各自为政,不再遣使奉朝请。
建兴二年正月,司空刘琨、豫州刺史祖逖等北方各州刺史,在桓景的联络下,遣温峤赴江东上表联名劝进,江东群臣亦踊跃响应。琅琊王以天子尚在故,并不直接称帝,而只称晋王,都督中外诸军事,效魏武帝故事。
而后新任晋王于建康备百官,立社稷,移宫室于故东吴苑城,而服制礼仪皆与天子无异。
同时,屯兵上邽的南阳王司马保听闻长安沦陷,亦进位晋王,自称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司马保在部将胡崧怂恿下,以为刘曜刚入长安,立足未稳,故发兵奇袭长安。不料刘曜早有准备,遂大败而归,胡崧亦死于乱军之中。
幽州刺史王浚听闻长安沦陷,亦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大燕,却仍用建兴年号;同时联结北方鲜卑诸部,筹谋南征。一时北方鲜卑段部、宇文部、乃至高句丽都群起响应。唯宇文部的世仇慕容部不应,反而转而遣使江东,向晋王司马睿上书效忠。
三月,王浚自立为帝、琅琊王和南阳王各自进位晋王的消息传回平阳,刘聪心中已然明白司马邺已经失去了作为傀儡的价值。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同时为了对在河内的大败泄愤,四月,刘聪以大不敬为借口,尽屠司马邺及其群臣,晋室长安一系就此断绝。
五月,听闻司马邺身死之后,琅琊王率群臣大哭于东吴苑城,不朝三日。随后即进位称帝,改苑城为建康宫,当年改元太兴,大赦天下,唯以刘聪、刘曜、石勒、王浚、司马保、李雄六人不赦。
在登基之后,司马睿并未如司马邺刚登基时那样遣使四方,令各路诸侯北伐。只是巩固朝政,休养生息而已。侨姓士族则以王敦为首,继续巩固荆州、江州、湘州的治理,剿灭当地零星的叛军。
而在河北,吞并了原冀州刺史的石勒打听到王浚正在筹备南征,也停止了继续进攻割据青州的王弥余部曹嶷。在张宾的建议下,石勒屯驻襄国,收租税,劝农桑,立学校,自己全力备战王浚即将到来的进攻,而对黄河以南只是令石虎以偏师应付而已。
至于祖逖、桓景、郗鉴、蔡豹这些州牧,经历了去年在河内主战场的激战,以及东面与石虎的策应之战,此时都已经疲惫至极,也无力发起进攻。
于是华夏大地上,居然难得地出现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各方都在潜伏爪牙,积蓄力量。
五月末,洛阳城外田间。
这是搬迁至司州以来,第二次刈麦了,桓景依旧亲临田头,视察情况。这次播种的一批小麦,是葛洪参阅张华遗留书籍的方式进行的选种,民以食为天,所以桓景尤为关切,若能获得不错的收益,吸纳足够多的人口,荒废已久的司州才能焕发生机。
整个播种周期中,葛洪无非运用合理密耕,播撒草木灰作肥料,并且仔细捕杀蝗虫若虫这些后世常见的方式,加上司州并无侵扰,竟然很容易地获得了这个时代标准下的丰收。
葛洪这一年的注意力都在农事和养马上,无心修道。养马只是得到了一大批河北马种的小马驹而已,待马驹长成尚需时日,但农事的成果却明显得多。因为常在司州各地走动,百姓早就熟络了这个教授种麦的道士,于是葛洪得了个“麦仙人”的绰号,他倒也挺自得。
走在金黄的麦浪之间,桓景仿佛忘了身边的随从,仿佛忘了自己是在这个时空,而是回到了年少时在老家田间,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时,一个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刺史,夫人唤你回去!”
桓景回头一看,正是冉良。这孩子脸上的童稚之气越来越少了,现在俨然一副青年军官的形象。桓景想起最近听闻洛阳附近将笄之年的少女都将冉良唤作冉郎,不禁莞尔:
“怎么了?”
“急事!要事!”冉良眉宇中透着焦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总之快回去。”
桓景不敢怠慢,毕竟已经丰收了,田间并无什么看头。这段时候,反而是家事比较要紧,他也难得花了些精力在家庭上。桓伊和桓温这对远房兄弟方才一两岁,正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估计燕燕召自己回去,也是为了孩子的事情。
孩子没有小事,想到这里,桓景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自家府邸,转了几道走廊,他直奔家中内室,推开门帘,只见燕燕拿着一架风筝,而两个孩子正围着她转,另一端,桓彝的妻子孔宪则微笑着看着孩子们的玩耍,显然是孔夫人又带着桓温来家中做客了。
气氛一派祥和,并不像有什么急事。
“燕燕,发生什么事了?”桓景足下带风,惊得两个小孩子都停止了打闹。
桓景和桓彝去年一直征战在外,所以这两个孩子对自己的父亲一直有些生分,此时见他进门,只是一脸畏惧。
燕燕则一脸茫然地望着丈夫:“没有什么事情啊,就是孔夫人来家里做客了。一定要说,还待了点胡饼儿。”
孔夫人从布袋中掏出胡饼,微笑着摇了摇。
见是虚惊一场,桓景回望冉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也是军官了,吃的是朝廷的饭。下次再这么一惊一乍地,可要好好罚你的俸禄。”
冉良有些委屈:“我也是确实听到别人在传,所以才来找刺史的。”
“听谁说的?”
“高肃高将军。”
听到高肃的名字,桓景一时也搞不懂了,高肃素来谨慎,不想是会乱传消息的人。
“高管家与老夫人素来亲近,会不会是冉郎听错了?”燕燕轻启朱唇,提出了一个猜想。
“夫人果然聪明过人”,桓景一拍脑袋:“不打扰了,你们继续玩耍。”
桓景随即拉着冉良前去府上正室厅堂,只见大门敞开,王雍容早就坐在高堂之上多时了。高肃在一旁侍立,看来果然是母亲在找他。
“母亲身体无恙乎?”
“不是身体有恙,而是心里有恙。”王雍容满脸怒容:“放心,不是因为你做了错事,而是因为另一个家伙。”
高肃递来一卷帛书:“看看这个吧。”
桓景接过信,展开粗粗一读:“晋司州刺史桓景足下无恙,幸甚!窃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刺史怀不世之才,拥虎狼之师,而位不过一州之牧,五郡之主,且听命于祖逖,服膺于庸主,岂非明珠暗投乎……”
他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开篇就是在劝自己反叛。他掩上帛书,不解地看着母亲。
“看看落款!”
桓景往帛书末尾一瞧,原来是王浚送来的书信。
“这个私生子称帝了,真是有辱我们王家门楣,简直无法无天了”,王雍容柳眉倒竖,厉声道:“他这封信,是说他打算趁着秋天马肥,进攻石勒,希望他的外甥你帮忙。”
“母亲的意思是?”
“我们妇人的意思你不用管!但你得尽快回复。”
桓景抬头望了望房梁,很快就权衡出了利弊:这忙帮不了,而且不能帮。
且不论就算自己应约去讨伐石勒,相隔甚远,补给不足;王浚称帝已经是众矢之的,是天子钦定的六不赦之一,自己就算策应进攻也不能得到其他人诸如祖逖、郗鉴的支持,像刘琨那样和王浚有宿怨的,更是说不定会反目成仇。
而新军自己则正处于难得的恢复期。在河内之战后,新军蒙受了不少的战损,又从流民中重新招兵,扩充了军队至一万五千人。这样一群新兵,自然需要训练和扫盲。贸然参与王浚和石勒的大战,只能是吃力不讨好。
所以,虽然桓景很想借着这个机会削弱石勒,毕竟石勒才是日后最可怕的敌人,但王浚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盟友。
“我懂了,母亲是让我不要管这层亲缘关系,作壁上观。然后回信王浚,绝了他这个念想。”
“正是。”王雍容点点头:“另外,从之前的交手来看,石勒从来都是王浚的手下败将。幽州的突骑天下无敌,我忧虑的是,若是此人全取河北,到时候,儿子你就要直接和他交战。这事情得早做应对。”
桓景漫声答应,心中却在想:这个时空的人只能看见军力上的差距,然而战争的要素是人。论能力,石勒比王浚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那么应该还是原时空的结果,必败的还是王浚,只是看怎么败罢了。
他略一施礼,就转回房中,去找燕燕和孩子们玩去了。
而此时冀州,襄国城,石勒身披甲胄,身边有十余谋臣武将,他紧盯着几案上的地图,手指不断指指点点。
“曹嶷庸才,必不能有所行动。
“刘琨是王浚仇家,亦不会出兵。
“唯一的问题,是枋头那点兵能不能挡住祖逖?若是桓景也来助阵,当如何是好?”
“正是兵力不足,所以需要在枋头加兵……”程遐建议道。
“不然,石虎那点兵够”,张宾打断了他:“祖逖也好,桓景也好,断不可能进攻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