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兴二年正月半,桓景带着全军抵达枋头北二十里,朝歌县。
新军已经来晚了一步,石勒率领全军在枋头北扎营,隔断了祖逖部与桓景的联系,并且坚壁清野以待。但桓景也并非毫不知情,因为四天前南边的补给就断了,目前军中全靠从河北各处坞堡主强征来的粮食维持。
前面有石勒挡住去路,后面是匆匆在往襄国赶路的段部鲜卑,留给桓景的时间窗口并不多了。
当然,石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祖逖、苏峻在石勒到来前的最后几天终于靠强攻攻克了枋头,石虎仓皇与数百骑突围逃出枋头,正遇上率大军归来的石勒。
虽然经过残酷的攻城战,祖逖、苏峻只能进入休整,但这也不是石勒可以轻易击破的。毕竟和桓景类似,经过连续转战,石勒军中也不存在什么补给了,全靠从河内掳掠来的粮草维持。
所以,眼下面对挡在朝歌的桓家,连张宾也感到有些惊讶,不是给桓景写了信说“两虎相争当避于中原”,怎么这么不识相,反而跑过来死磕?现在以来石勒前有朝歌的桓景、后有枋头的祖逖,也陷入了困境。
总而言之,眼下渐渐形成了如是局面:两方各自堵住了对方的归路,而两方粮草供应有限,都想着速战速决。
按照常理,两方粮草都将耗尽,正是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可两边都选择扎下营来,于是战场陷入了诡异的宁静,谁也不想先动一步。
新军上下主战诸将,除了桓宣尚在襄国城下殿后,其余诸人多有劝桓景立刻趁夜突袭。却无一不被桓景当了回去:“石勒是什么人?又是贼寇出身,突袭是看家本领。他怎么可能不会防着我们一手?”
石勒军中诸将,除了张宾尚且持重,也都纷纷进谏,说要尽起大军,北上打通去邺城的道路。以多凌寡,必能杀桓景一个片甲不留。这些建议,也无不例外地被石勒驳斥了:
“桓景那小子向来狡猾,远道而来必有准备,说不定他早就和刘琨会和,是拿自己的大军做诱饵呢!”
在北边对峙的两军首领都看似高枕无忧的时候,南边,粮草充足的祖逖、苏峻反而心急如焚。虽然豫兖徐联军拥兵近四万,但其中多是新兵,又少有骑兵,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多是新兵,意味着正面进攻很难击退石勒的老兵;而少有骑兵,则是连奇袭的机会也没有。
祖逖几次试探性地进攻石勒,都被击退。想要派运粮队绕过石勒,送到桓景处,却屡屡被石勒的斥候截住,几乎没几次送到桓景手上,于是运粮的主意也作罢。
如是对峙五天之后,桓宣在襄国断后的部队也返回了朝歌。桓宣来不及卸甲,就直闯进桓景大营而来。
“弟弟别来无恙……”
“哥哥,我们还有几多粮草?”桓宣来不及寒暄,劈头就是一问。
“不过能支十日,已过去五日耳。”桓景笑着说:“河北襄国以南的十几万流民撤离得如何了?段末柸有无抵达襄国?”
“哥哥,我既然能够安然撤回,就说明流民撤得差不多了。至于段部鲜卑,我撤的时候据说还有数日才到襄国。毕竟段末柸担心的是他的那个好族兄段匹磾,眼睛一直盯着在中山常山前后失据的刘琨主力;而石勒在南边的战事,他是不太关心的。”
桓景的笑容一开始有些僵硬,仅仅是为了客套。听到流民无恙,笑容方才变得自然和放松起来。
看到哥哥这副光景,桓宣心中越想越焦虑,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哥哥怎么还笑得出来?还去关心什么河北的流民,明明已经火烧眉毛了:
“既然粮草将尽,哥哥为何毫无动作?”
“石勒军队已经有了防备,显然突袭不能取胜。我们若是有任何动作,反而暴露意图了。若是固守扎营,他反而猜不到我们远道而来想干什么。”
“可既然突袭不能取胜,为何不全军绕开石勒诸军?若是待段部南下,为时已晚!”
桓景摇摇头,但反而给了个肯定的回复:“如果说绕开石勒,现在倒是可以了。”
“什么叫现在可以了,难道以前不行?”
“对,以前不行,流民尚未撤离。宣儿,你还记得,我们此次北上的目的吗?”桓景严肃起来,缓步向前,将双手搭在桓宣的肩上。桓宣蓦然想起,在小的时候,那个哥哥,在还没有变成后来那个呆霸王的时候,也曾这样教诲过他。
“当然,石勒兼并王浚,若是不北伐削弱之,待他成了霸业就完了。所以要吞并其土地,或者至少掠其人口。”
桓景听到了令他满意的答复,于是颔首道:
“对,可若是流民只是撤到半路,我们自己就跑了,或者说石勒就派骑兵把逃散的流民抓回去了,那么就算我们前功尽弃。所以必须保证流民能安全地走完全程。”
上兵伐谋。
如果说祖逖和苏峻支持北伐,是因为被石勒吞并王浚而震惊;那么桓景支持北伐,则是因为他一向将石勒确定为自己的最大敌人。
与其将来与占据河北完全体的石勒交手,倒不如通过不断的北伐来削弱石勒的实力,主动出击,让他断了南征的念头。所以桓景此行而来的目的,并不是希望能够和石勒面对面地打几个胜仗,而是尽可能多地削弱石勒,让石勒在河北待不稳。
正因为如此,桓景才如此重视迁流民南渡。
“如果我是为了快速撤回司州,那么几日之前就可以绕过石勒的进军方向,不碰这个硬茬。
“现在之所以和石勒面对面扎营,则是为了卡住他,让他不敢离枋头半分,这样流民就可以安稳无恙地回去充实我方的人口。而为了骗住石勒,也为了稳住我们自己人,所以也就不乱动了。
“如果迁不回人口,除开拿了个小小的枋头,我们此行和战败有何区别》”
听到这里,桓宣终于明白了哥哥的用心:“弟明白了,所以说,今日就可以撤军了?”
“然也!但是得做得聪明一些。”
第二天,午时,石勒离开营地,与几十亲卫临阵探查,发现桓景营中多了不少炊烟,似乎是又来了一支援军,不禁有些丧气。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桓景军中似乎炊烟依旧不少,而且,每逢早上,就有士卒骑马出来骂阵;每逢入夜,则有鼓声不休。而远远望去,营中亦有沙尘,显然是有军队换防,让石勒摸不准布置。
第六日开始,对面早上开始没有人来骂阵了。鼓声也开始变得不甚整齐了。但炊烟依然在,只是换防的沙尘也没了。
看来桓景这小子的兵终于开始缺粮,出现士气问题了。石勒估摸着自己还约有二十日兵粮,既然桓景兵粮更少,不妨再饿他一饿。
怀着这种想法,石勒一直又等了五天,五天之内,桓景营中炊烟也越来越少。看来士气已消耗殆尽。
终于在第十一日,石勒下定决心,一股作气拿下桓景大营,一举消除这个心头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