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景看出来了,祖逖之所以提这么一个问题,是担心战争旷日持久,本来中原民生凋敝,侧翼又有刘聪、刘曜、曹嶷这些敌人,必须确定一个结束的标注。否则战事一旦拖长,对于中原诸州是不利的。
不能让上司有犹豫的机会,桓景立刻应答道:
“只要石勒盘踞河北一日,又无竞争对手,就可能继续壮大力量。眼下他新获并州幽州,都没有站稳脚跟,也没来得及手上赋税,自然没法扩充兵力。若是让石勒收上了三州之赋税,那么就可以养其十余万大军。”
听到桓景点明石勒地1威胁,苏峻也出声支持:“并州、幽州、冀州,这是汉末袁本初的基业。而我军分置各州,难得集合一次,何况青州未复,势力远不及魏武帝。当初官渡之战,魏武靠着侥幸才击败袁绍,若是让石勒靠着这些地盘,过了几年之后,真将成为天下大患。”
见两个盟友都表态支持继续北伐,本来就想出兵解救好兄弟刘琨的祖逖算是下定了决心:
“好,那我们休整几日,待到开春之际,黄河解冻,粮草可以由水运不断从司州、兖州各处运往河北前线之时,就立刻发兵河北!不将石勒的势力彻底打残,誓不回军!诸位以为如何?”
桓景心中一急:
“不,不能拖到开春!要追击,现在就应当北上邺城。到了开春就晚了!”
祖逖感到有些古怪,正准备开口说话。而他身后的弟弟祖约抢先质疑了:
“桓刺史不是刚刚从邺城撤回来么?弃城时弃得那么干脆,果然有了我们豫州兖州军士冲锋在前,胆子一下就肥了!”
“士少不得无礼!”祖逖训斥道,但并未继续责罚下去。
原来,之前几个月,在桓景北上轻易攻克数城,收略当地人口和粮草的时候,豫兖徐联军在枋头城下苦战。由于石虎手下心存死志,所以围城战十分惨烈,死伤与城中守军几乎相当。
而现在在有些将士看来,豫兖徐联军打死打生才获得一座枋头城,而桓景的司州军则轻松收下了北威河北的名声,还有粮草和人口。
而当石勒回军时,桓景在朝歌,迟迟不敢主动进攻石勒。而到了他们会和,桓景却又提出要继续北上,不免让豫兖徐的将士们怀疑,桓景的司州军只敢捏软柿子,却让他们去啃硬骨头。祖约虽然和江东侨士断了联系,并且被祖逖压着向桓景道过歉,但一直对桓景心怀怨念,这次又做了出头鸟。
桓景听出了一些端倪,但还是没有猜出盟友微妙的心思,以为只是祖约个人的日常阴阳怪气,于是解释说:
“经过我收略流民和粮草,邺城、邯郸的坞堡主们已经没有什么余粮了。城墙也被破坏了一番。石勒在这两地无法驻军,必然一路推到襄国。如果北上,可以轻易收回两座空城。
“而且,襄国北面的中山常山,正是受困的刘公一行人所在。如果我们把前锋推进邯郸,那么为了防守我们,石勒必然只敢驻守襄国一线,而不敢出兵两线开战,围剿刘公。而到时候,可以北联慕容氏、西边劝说投降石勒的晋阳守军反正,到了那时,我不信段末柸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不会背叛石勒。”
祖逖思虑再三,这个计划确实令人激动,然而自己的手下还需要安抚,至少在惨烈的枋头围攻之后,也需要时间休整,或许可以比开春提前一些,但立刻进军似乎还是不妥。
“足下的计谋很好,然而操之过急”,祖逖心想,还是得考虑全局,两头都要兼顾:“桓刺史,不如这样,我军先前围攻石虎,已然疲弊。先让我军休整十日,恢复士气,整备军需,然后再徐图北上。”
十日?
桓景虽然不想延误军机,但想来十日之内,石勒改变不了邺城、邯郸的现状,也不可能一口吞掉刘琨,那么这个妥协也还算可以接受。
于是在桓景答应祖逖先休整十日的请求后,当晚两军回营暂歇。
然而,休整到第六日时,一个变故发生了。
这天联军营帐外,一支鲜衣怒马的使团浩浩荡荡地来到营前,一个大嗓门的家丁打扮的家伙策驴来到营前叫嚷:
“奉天子命,天子使节并大将军、江州刺史王敦使特来慰劳江北诸刺史联军!”
王敦?他怎么也来掺和一脚?
听到这个消息,桓景突然想到自己完全没有设防的南境,不禁心中一颤。若是王敦不遵朝廷号令,侵占自己后方的土地,那么除了那个想给自己当便宜丈人的荀崧,根本没有人能哪怕阻挡一下其兵锋。
但无论如何,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桓景来到议事大帐,除了祖逖、苏峻这些熟人,一个身着华服、身形微肥的南方官员已经端坐在上首之位,不消说,这一定是天子的使节。另外一旁还有一个身形消瘦矮小的家伙,眼神尖利,不断打探着各人的表情。
“居上首者,乃天子使节沈充沈士居,乃江东名士,吴兴人。现为宣城内史、龙骧将军,乃琅琊王的使节。”祖逖先是介绍了上首的天子使节,然后又指向一旁那个瘦子:“这位是钱凤,是大将军王敦的参军。”
桓景看了看两人:这个搭配,很自然。
一个是江东名士沈充,看来就是那些从前富得流油的江东土着,又说是天子使节,还做过宣城内史这种地方实官,看来是司马睿用来牵制江州刺史王敦的江东本土士人。
而那个钱凤,身型消瘦矮小,一看就年轻时受过穷,而且也没有名士的风度派头,那么大概是个寒士出身,受王敦赏识,所以才死心塌地的做了王敦的人。
司马睿的内府和朝廷中的侨士必然各怀鬼胎,所以弄了这么一个使团。
沈充见桓景已到,于是率先开口。
“诸位真乃国之股肱,北伐不过三月,就克复泰山郡,拔掉了枋头城。虽说此战未经朝廷筹划,但诸君能各自奋力破贼,实在是令天下振奋。钱参军,王大将军也势必一样振奋吧。”
钱凤欠了欠身,揣着袖子:
“王大将军在江州,天天哀叹,只恨自己离中原太远,不能亲自出力支持”,钱凤接过话头:“不过,大将军以为这种擅开边衅的事情还是少做,以后应当先报知朝廷,再行征伐,否则容易使四方百姓只知有州牧,不知有朝廷。”
桓景听出来了:王敦的态度,就是所谓“你们打得很好,下次别打了”。
不过好在钱凤暂时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示,至少不要误了这一次的事情才行。
“钱兄,这就是王大将军过于苛刻了”,沈充温言安抚众人:“不管怎么说,击破石勒这种巨寇,实在是令天下振奋,天子决定给予大家封赏,诸刺史听令!”
祖逖带头在堂上向沈充下拜。
在祖逖的训诫下,中原各部还是对朝廷比较尊敬。所以现在祖逖一拜,桓景跟着大家也在他身后下拜。
“此番北伐,复泰山郡,克邺城、邯郸,威震河北,虽未经朝廷指示,然功勋超卓。特加封豫州刺史祖逖镇西将军、铚县侯,司州刺史桓景、兖州刺史郗鉴、徐州刺史蔡豹皆为关内侯,徐州司马苏峻,克泰山郡有功,亦为关内侯!”